第129章 瀉月未盈
第四峰的景緻在愛美的拂葉上仙的布置下，大多以精緻為主，唯獨一個瀉月瀑氣勢恢宏，壯美至極。
仙枍跳下折骨扇，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高越百丈的瀑布自山崖上傾瀉下來，因為奔勢兇猛而在空中形成一道壯麗的水簾，在匯入地面的深潭時濺起巨大的白色水花，發出的轟鳴聲幾乎令人失聰。
仙枍離得尚還較遠，卻也被聲音震得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只怔怔地看著前方。那裡水霧繚繞如同仙境，水似乎也成了白色，卻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銀光來。仙枍初時以為只是因為有光芒照耀的原因，再看卻發現不是。她忍不住往前小跑了幾步，不禁目瞪口呆地朝一直跟著她的寒子呇張了張嘴巴，伸手指向瀑布。
寒子呇此時也聽不清仙枍在說什麼，但好在他看清了對方的口型，也就只有兩個字罷了。
仙枍說：「銀色。」
寒子呇不得不用秘道傳音向她解釋：「那是一種拇指大的銀色小魚，自那條河的源頭出生，然後一直順流而下，隨瀑布飛躍時承受不住壓力，便在瀑布中死去，它們的身體在落入深潭的那一刻會化作一抹流光，最後消失不見。自河流之源生，至河流盡頭亡，一生隨水飄流。傳說這種魚不見其生，不見其亡，一生向月，身似銀鉤，所以也叫作『銀鉤』，這條河與瀑布便俱喚作『瀉月』，那深潭……」
寒子呇頓了頓，仙枍雖然沒聽見他的笑聲，卻因為一直注視著他，所以看見了寒子呇臉上閃過的一絲柔和至極的笑意。
寒子呇接著傳音到：「那深潭本是圓形，似圓月卧於此地，銀鉤一生向此，卻永遠不曾活著到達，曾經天界的公主雲遊時曾經過此地，聽聞這深潭還不曾取名，便賜其名為『未盈』，取一生未得圓滿之意。所以這潭也叫未盈潭。」
仙枍有些恍惚，她不懂這是否是宿命。銀鉤又知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呢？生於這天地間，不過為了來此地，可它們又知不知道自己將去往哪裡？其實，或許銀鉤不是為了這輪滿月，而只是為了伴瀉月一生呢？就像桃泠上仙，希望隨神水繼續飄流，卻被拒而來天厥山，至少銀鉤還陪瀉月走到了盡頭啊。
仙枍看著眼前的瀑布出神了片刻，然後回頭向寒子呇繼續表示疑問，她張了張口，怕對方聽不清，自己又不會傳音之術，便一把拉過寒子呇的手，在他手上寫了起來。
寒子呇明白仙枍的用意，便認真看著對方在他手心一筆一劃地寫著，寫完一個字還要停一下，怕他搞混了。
所幸寒子呇也不負仙枍所望，很快了解了她的意思。仙枍不過是在問，明明未盈潭還有一條河流出去，為什麼卻說瀉月河到這裡便是盡頭罷了。
寒子呇笑著點了點她的腦袋，然後傳音給她：「下面那條河已經不叫『瀉月』了，都換了個名字，怎麼還能是同一條河？而且沒有了銀鉤，瀉月還是瀉月嗎？」
說完，兩個人俱是一愣。
是啊，名字都換了，還會是同一個人嗎？沒有了記憶，她，又還是她嗎？寒子呇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沉重到他自己都喘不過氣來，可眼前的人卻毫無所覺。
仙枍也在想，水是同樣的水，若只是因為換了個名字而說它們從根本上是不同的，那未免有些過分。其實那條河還是那條河，只是經歷不同了罷了，就好像是人，有人陪你走過一段路，然後便離開了，但你仍然還是你，只是心態不一樣了而已。同樣，瀉月河也只是不同階段叫不同的名字，而銀鉤，終究只能陪它走最初的那一程，誰又知道下面那條河有沒有自己的故事呢？
這世上遺憾太多，刻骨銘心也太多，對於銀鉤來說，或許只是這一程，便足夠無悔了，畢竟它永遠也不會知道，瀉月還有下一程路要走。就算知道了又怎樣呢？誰又能陪誰從朝到暮，從生到亡呢？曾經相伴的歲月已成過往，就算開啟了新的光景，也並不代表要否認之前的，畢竟沒有那些，也不會有現在的風景。
仙枍閉上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這裡的空氣，然後喟嘆般的笑出了聲。其實很多事情往深想可能會鑽牛角尖，而如果往寬處想的話，便很容易就豁然開朗了。
仙枍永遠不會否認自己的過去，無論不堪與否，都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景。但她也同樣也不會沉溺於過去，因為現在、未來，都同樣需要她的存在。
寒子呇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麼，卻能看出對方釋然而滿足的心情，想必是極其愉悅的吧。這樣看著，寒子呇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哪怕他也不知道因由，或許只不過是因為，她在高興罷了。
仙枍又拉著寒子呇繞著未盈潭走了走，她看著近在眼前泛著銀光的瀑布，有些失神，誰又知道這些銀光是銀鉤的屍體呢？誰又知道這瀑布之中，是一場盛大的死亡呢？瀉月瀑落水的轟鳴聲，此時聽起來卻像是震痛的哀鳴，或許瀉月也為其而哀慟吧。
離開時仙枍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瀉月瀑，或許，這會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為壯美的一條瀑布了。太過壯美，也太過震撼，從視覺，到心靈。
兩人乘著折骨扇，在一片夕陽的餘暉中回到了浮屠殿的偏殿。寒子呇臨走時又是好一頓叮囑，仙枍認真聽完，一一應了，然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師兄，你這幾日便不用來了吧，我這手還沒好，自己先看看《馭風決》的前兩章就好了，沒準就領悟出來了呢，等我的手好了，便叫你過來，你看好不好？」
仙枍說著，沖對方晃了晃左手腕，那上面正戴著寒子呇送她的玉鐲。
寒子呇本想拒絕，可看見對方那希冀的眼神，就不忍心讓她失望，於是只好點了點頭，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再次叮囑許多后，寒子呇才離開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