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將亂
「老大爺,如今大概是什麼日子了?」柳下朝煙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人煙,山中無歲月,她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小雪之日虹藏不見,明日就是小雪啦。不過曰富城的冬天向來不冷,你要是往北方去,可得多帶幾件禦寒的衣裳。」老人說著,卻也沒有露出什麼關心的神色。
柳下朝煙以前讀聖人言,常看到聖人都說人生除生死外無大事,可在面前的老人眼裡,顯然生死也不算什麼大事了。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同樣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老大爺,我想往懷國的都城去,您知不知道該怎麼走?」
「這個時候去懷奕城?那還遠著哪。而且懷國最近可不安全,你往那邊去,路上難說啊。」
「為何?」柳下朝煙不禁問道。
這回老人卻沒再多說,只用眼神示意柳下朝煙聽隔壁桌的對話。
只聽對面幾個人正說到寧懷帝姬,柳下朝煙不由得認真起來。
「這回寧懷帝姬可是騎虎難下嘍,你們說她把一個淇國餘孽往軍營裡帶為的是什麼?府里還留一個,膽子大也不是這麼用的啊。」
「可不是,要我說,她這是耀武揚威呢,都不把懷國的皇帝老兒放眼裡了。唉,誰讓她生得好又還有幾分本事呢,嫁的還是懷國的丞相,哪是我們能比的哦。」說著,又是幹掉一碗茶水。
「我就說淇國沒這麼容易啃下來,寧懷帝姬怕是被餡餅砸暈了,如今可好,還不是要還回去。」
「你們兩個也別嫉妒了。淇國餘黨現在擁護新皇又打回來幾座城,嚷嚷著要復國,讓懷國把他們的叛徒送到兩國邊界凌遲呢。淇國的匹夫倒也學會這精細的活兒了。」
「聽說寧懷帝姬現在還拖著不肯放人呢,難不成留著做男寵女寵?聽說有一個是女皇,那滋味兒定不比尋常人。」說話的大漢露出幾分猥瑣的笑容,柳下朝煙不禁皺眉。對方多半說的是鮮虞庥,那麼單純的一個孩子,竟然被人臆想成那般不堪的姿態,實在是叫人難以忍受。
「誰知道呢?沒準人家正準備把人送去凌遲呢。你說這好好的女皇不當,歸降為哪番?如今落得個凄慘下場,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寧懷帝姬之前撕了跟郯國停戰的合約,如今是不打也得打,兩邊不討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
「別人的事跟咱哥幾個有什麼關係?就是這懷國跟淇國和郯國開戰,咱的貨不好運了啊。」
「唉,歇一晚上,明天往晏駱城去吧,等戰亂歇了再出國。」
「怕是明年開春還不得歇啊,小本生意就這點不好,發不起戰爭財。」
後面的話柳下朝煙卻沒聽下去了,左右也不重要。只是這信息她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消化。現在離她和夕嵐啟程去天厥山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裡面淇國另立新皇欲復國,還揚言要懷國交出鮮虞庥和鮮虞浩,而郯國的仗則因為懷朱撕毀停戰協議而不得不繼續打下去,懷朱現在怕是也面臨懷國皇帝的懷疑與猜忌,更面臨著這個天下百姓對她的信任危機。而沐國早就與婺國之間不清不楚,柖國怕是也難逃干係,徯國商人又遍布各國。如今,天下是真的亂了。
「老大爺,您說,寧懷帝姬真的會……不會的,她不是那樣的人。」柳下朝煙想問懷朱到底會不會把人交出去,但還沒說完自己便先否定掉了。她簡直不敢想,如果懷朱真的那麼做了,她該怎麼面對昔日的好友,甚至是她的嫂嫂。
「女娃,你心裡都沒有答案的話,我這個老頭子又怎麼會有?與其胡思亂想,不如親眼去看,莫要被別人三兩句話一說便丟了心。」
是啊,以懷朱的傲氣,又怎麼會因為別人的逼迫而低頭,縱使天下人疑她,只要她不疑自己,便沒有低頭的一日。柳下朝煙瞬間明了,「我知道了。但我不打算去找兄長了,我要去寧懷帝姬那裡。」
「女娃你可想好了,這一路可不好走啊。」
「這世上本就沒什麼好走的路,若是好走,那定是因為走的人多了,就只是尋常路了。可我要與這天道爭一爭,便註定不能走尋常路。」
老人捋了捋下巴上盡白的鬍鬚,雖然被反駁,眼底卻湧出笑意,暗道果然如此,此女並非池中物啊。
「如此,你便替我帶句話吧。待你見到寧懷帝姬時,告訴她:『赭,惑者,為惑天下,亦是為禍天下』。這是我給她的上一個問題的答案。」
柳下朝煙借著燈光看著桌子上未乾的水跡,默念幾遍,漸漸記住了這句話,然後道:「好。」
「老頭子我也要離開這處地方了,天下之大,怕也是無緣再見了。女娃,一路順風。」
柳下朝煙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最後起身,彎腰朝他鞠了一躬,「一路順風。」
當柳下朝煙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之後,老人又坐了一會兒,喝完了最後一口濁茶,茶早已涼透,更加難以入口了,老人卻絲毫不在意。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他太老了,以至於味覺也失靈,還是他嘗過的苦澀太多了,多到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也或許,兩者兼有吧。
老人知道,自己和許多人怕是都無緣再見第二面了,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不過,能走多遠是多遠吧。許是他一心向善,蒼天終於在他快要步入虛空時給了他這麼一份機緣,他也已經看開,所以亦未曾大喜大悲。
站起身,老人理了理衣襟,往北方走去,那是淇國的方向。狐死首丘,出來的太久,他也該回無荒山了。
等柳下朝煙第二天背著包裹路過時,只看見空蕩蕩的茶水攤,木桌上還擺著幾隻沒收拾的陶碗,而茶水攤的主人,則早已沒了蹤影。
柳下朝煙緊了緊手中的包裹,向著茶水攤低聲道了一句「謝謝」,便也上路了。
她昨夜向客棧的小二打聽過,離此地最近的通往懷國和郯國交界處的城池是河簾城,還要往東走三十里才能到。估計如果靠走的話,天黑之前是到不了了,夜晚一般都比較危險,所以她打算到前面的鎮子租一輛馬車,小二說那裡的馬車只要兩百文一趟,一般商戶都是從那裡租馬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