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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汝歸來

  「屬下遵命。」除此之外,他不能再說別的了。他心裡清楚,如果應下,他便要自毀修為,否則一進天厥山便會引起懷疑。可那是幾萬年的修為啊,就這樣輕飄飄一句話,她說了,他便捨棄了。沒有半分猶豫地離開,若他在她面前自毀修為,她可會有幾分內疚?他不知。


  芣苢垂下眼帘,隔開了熾熱的霞光。


  她知道,身後已空無一人。


  碎石鋪滿昏黃的堅硬土地,遠處綠草翻滾如浪,青林深處幽幽,放眼望去,此山空寂。


  再眨眼,巨石之上空無一人。


  那個答應師尊要帶回某人的人,此時才剛剛恢復記憶,連某人在哪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沒用,她還得把她的晗月劍找回來才能飛。說到底,她失憶的時候怎麼會把撿給扔了?!

  懷朱還在帳中擺弄沙盤,鮮虞浩每次提意見,李肆都要插嘴跟他爭論個不休。懷朱扶額,甩下手裡的小紅旗就回去睡覺了。


  清冷月色照進窗里,孟琿望著天厥山的方向,神色沉沉。手中那隻玄色的筆,在月色下泛著寒冰一般的銀輝。身後桌上的酒樽中,亦蕩漾著波光。


  呵,沉酒。


  孟琿還記得今日柳下姐妹走後,仵作的忐忑的跪倒在地,頭伏得極低:「大人,那婦人衣著華麗,身上也無傷痕,更無中毒現象,已亡故五日,死狀安詳,卻是……卻是窒息而死啊!」


  頭七已過,卻才亡故五日?

  「這酒有無問題?」


  「這酒……色清而味淡,氣香甜……奇怪,此酒……是酒卻又不是酒。」


  「此話何意?」


  「有酒味,原料也是釀酒之用,可並不能醉人,對身體既無益處也無害處。」


  「可飲用它之人身體卻越來越好,何解?」


  「這……草民不知,可否讓草民帶些回去研究,或許……」


  「不必了,自行去管家那裡領銀子,今日之事,不得與外人道。」


  天厥山。


  皓月當空,潑墨般的夜幕之上零星散落著幾顆星子,清冷的月輝傾瀉下來,映得琉璃瓦泛出幽光。


  仙禾負手站在浮屠殿的殿脊上,望著遠方的孤月,靜默無言。


  「師尊,你在看什麼?」略顯清脆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仙禾側身看他:「胡鬧!浮屠殿的殿脊豈能隨意踩在腳下?!」


  「師尊不也踩著呢嘛。」少年無所謂地聳聳肩,理直氣壯。


  「你真是——」仙禾頓時有些頭疼,頓了頓,道,「真是頑劣至極!」


  少年當然不在意這種評價,仍是無所畏懼地站在仙禾旁邊,「師尊你不是說我很快就要有兩個小師妹了嗎?怎麼還沒看見啊?」


  仙禾也不再計較他站在浮屠殿上的事,估計是習慣了,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沉默了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到遠方,「她……她們很快就要來了。」


  少年點點頭,又問:「師姐是跟她們一起回來嗎?」


  「嗯。」仙禾臉上終於有了些安慰之色,「昤曨應該隨她們一起回來,到時便是破塵之境了。」


  少年知道他這位聞名不見其人的師姐跟隨師尊七年,這次晉陞破塵之境估計是板上釘釘了,在天厥山這般修鍊速度應該算是非常之快了。這樣想著,他不由有些不服氣。


  「我前幾天才過的釋空門,也就剛剛忘塵,等我到破塵用的時間肯定比她少。」


  仙禾瞥他一眼,嘴角微微彎了下,不置可否。


  少年見仙禾如此,以為她不信他,隱隱有些氣惱,跺了跺腳,道:「你看著吧,我肯定比她快。」然後一躍離開了殿脊。


  仙禾望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便轉回視線。


  口中喃喃道:「你連出塵都不是啊,又談何破塵……」輕如遊絲的聲音消散在晚風中,少年沒有聽見。


  天厥山上很多修鍊者都知道,浮屠殿的仙禾尊者喜歡站在浮屠殿上看風景,卻沒有人知道原因。有傳聞說是浮屠殿上靈氣旺盛;也有傳言說是尊者的修鍊方法特殊;或是說尊者也是跟他們一樣修鍊的,到破塵之境時怕是有什麼人放不下,如今站在浮屠殿上思念呢……眾說紛紜,也就最後一條沾點邊。


  仙禾什麼都放下了,獨獨那個不該記著的人,讓她挂念至如今。


  如果有人在她身邊的話,便會聽見這位尊者的囈語:「仙霂,你什麼才能時候歸來,我可是為了你,把這『浮屠』踩在腳下好久了,真的,好久了……」語氣里竟帶著股孩子氣,有些不滿,有些委屈,還有些乞求。


  當然,迄今為止,都沒有人能聽到仙禾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否則她早就被仙君發落了。


  「仙霂,寒子呇也在這裡,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他也等了你兩萬年呢。」仙禾神色溫柔,彷彿在期待著某個美好的遠方。


  只是不知她的這份挂念,於那兩人是福是禍。


  「前世今生,既然飲下了孟婆湯,那麼一切都應該重新開始才對。」帝旿說著從佛法大會聽來的話,落了一粒白子。


  「世事如棋局,剛剛汝輸了,便懷恨在心,如今這局本該是新局,汝卻因上局的怨念而趁吾不注意多落了兩子。」蒼旻落下手中的黑子,「吾已在新局,汝卻還在舊局。」


  帝旿面不改色,彷彿多下了兩個子的不是他一樣,「那又怎樣,你又控制不了我,我偏多下。」


  兩人說話間棋盤上又多了幾粒棋子,蒼旻落下最後一粒黑子后收手,「吾的確不能控制汝,但汝仍舊輸了。」


  帝旿一看,果然,白子大敗。


  不管是天厥山也好,天冥山也罷,都離柳下姐妹很遙遠,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此時天將明,朝煙還在車廂內酣睡。夕嵐倚坐在門邊,左腿微微屈起,胳膊撐在膝蓋上,手支著腦袋,右手輕輕摩挲著頸間的白玉扳指,從車簾的縫隙中望向微微泛白的天際。


  車已行了半個月,車簾外的景象越來越荒涼。剛開始住大客棧,然後小客棧,後來借宿在農戶家裡,而如今已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全靠乾糧撐著,她們姐妹倆還可以歇在車廂內,那些護送的只能隨意將就一夜。


  前兩天朝煙有些慌,還是夕嵐勸了勸才暫且安下心來的。孟琿怎麼會害她們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孟琿不在意她們兩個,好歹看在娘和懷朱的份上吧?這些護送的人都是臨行前孟琿當面親自挑的,自然也沒問題。天厥山在這麼個鬼地方,也不知道能有孟春月什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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