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竹塔(一)
眾人見狀,面面相覷,還是有不少人跟著上去了。剩下的繼續靠近坐著,相互擠在一起,如取暖一般,雖然這天氣並不冷,尤其是這連一絲風都沒有的歸竹塔。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紅裙的小女孩從進塔的那一刻便縮進了一個陰暗的牆角處,由於光線的原因,很難被看到。小女孩睜大眼睛看著那群人的動作,一雙漆眸在黑暗裡熠熠生輝,彷彿做工精美的夜明珠。
小女孩很是機警,仔細觀察著四周,分析著眼前的境況怎樣才會對自己最為有利。她決定繼續按兵不動,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手情不自禁的攥著裙擺,她很喜歡紅色的裙子,隨大將軍出征路上卻只能穿那些笨重的鎧甲。大將軍很疼她,常常把她抱在膝上跟她講大軍的行程和戰況。大將軍知道她喜歡紅裙子,便說:「朱兒又不用上戰場,用不著穿鎧甲,我把你天天帶在身邊,比鎧甲可有用多了。」於是派人去附近的城鎮買來紅裙子,軍人本就對這些沒什麼概念,只說要最好看的,便買回一件赭紅色的束腰長裙,料子是上好的滾雪細紗,一點花紋也無,顯得簡潔嬌俏,她很喜歡。最後一場大戰之前,大將軍讓她穿上這條紅紗裙,然後抱起她,對她說:「朱兒,這場仗最是關鍵,也最是兇險,所以就不能帶你一起了,若是我不能回來,你一定要跑得遠遠的躲好,記住了嗎?」
「嗯,朱兒記住了。可若是你回來了呢?」
「哈哈,我若是能回來,定給朱兒買許多紅裙子,每天換一件,好不好?」
「說話算話哦,我要拉鉤。」小女孩說著,伸出小拇指,舉到兩人之間。
「朱兒,你也跟著大軍好幾年了,怎麼還喜歡做這些小孩子做的事兒啊。」雖然這麼說,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大手。
小女孩笑嘻嘻地勾上去:「朱兒本來就是小孩子嘛。」
後來兵敗的消息傳來,她命人將隨從的老軍醫送走,老軍醫是大將軍的父親,她要替大將軍照顧好他,可她自己卻怎麼也不願意離開,她得守著大將軍回來,否則自己的紅裙子豈不是都沒有了嗎?就這麼守著,她把自己守成了戰俘,把自己守到了歸竹塔里,卻沒有守到大將軍回來。她知道,再沒有人會給自己買許多條紅裙子,她也不會每天都換著紅裙子穿了。
剩下的人忍不住也陸陸續續地踏上了樓梯,等第一層已經沒有人的時候,小女孩才走出那個角落,站在樓梯前,她舉目望去,忽而的明亮令她下意識地眯眼。從得知兵敗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哭了太多次,老軍醫白髮人送黑髮人,尚沒有掉如此多的淚,還反過來勸她。老軍醫早說過,掉太多淚容易得眼疾,他不哭,是怕自己得了眼疾之後認不出他的兒子,可小女孩卻依舊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她母妃生下她時便被處死,她是皇嗣,亦是罪臣之女,從小到大大將軍和老軍醫便是她最親的人,如今她最親的人死了,她怎麼能不難過?如今,倒真的應驗了,她的眼睛被這一照已經有些看不清楚了。
小女孩垂下頭,伸手解下頭上的髮帶,本來束成男子髮式的墨發便傾撒下來,她用髮帶遮住眼睛,繫到腦後。現在她什麼也看不見,其它感官便更加靈敏,她對周圍的環境仍有很大的感知。扶著扶手,她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階。
還未到第二層,血腥味便已充斥鼻腔,她皺了皺眉,沒有再多的表情。戰場上從不缺的就是死人,她本就是在血腥中長大,這些於她而言不過家常便飯。
踏上第二層,小女孩憑著感覺繼續往前走,突然從左側衝出一股殺氣,她挑眉,側身躲過,裙擺卻依舊被劃破。她抽出貼在腿上的匕首,反手插進那人的腰際。那人猶自不可置信:「你居然殺我!」
她聽出是軍中的副將,卻沒有心情做出嘲諷的表情,殺人之人反被要殺之人所殺,又怪得了誰,他能殺她,為何她不能殺他?只因為他們曾經是一個陣營的嗎?可在他對她起殺意的那一刻,便不是了。
小女孩退後一步,順勢拔出匕首,那副將砰的倒地,聽著他虛弱的呼吸聲,小女孩平靜地說:「你錯了,我沒有殺你。因為,進了這裡的人,本就是死物,我只不過給你添了一道不算太大的傷口而已。」
「說得好!」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不遠處冒出,小女孩心底警鈴大作,立刻轉身錯開剛才的位置。
那聲音的主人倒也沒打算對她怎麼樣,只是又上去給那個副將補了一刀,這下,第二層除了他們兩個,便沒有活人了。
小女孩把身體轉向那人,警惕的對著他。那人靠近一步,她就退後一步,直到靠到牆壁,退無可退。
那人在離小女孩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抱著雙臂打量她。突然,他伸出一隻手拽掉了小女孩蒙眼的髮帶,她驀地抬頭,才依稀看清那人比她高一個頭,也還是個不大的少年。但是她實在不知道他拿開她的髮帶做什麼,只看了他一眼,她就趕緊閉上雙眼,眼睛有些疼,根本不能視物。少年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上前一步:「睜眼——」
小女孩不知道睜眼做什麼,半天沒有動靜,少年有些不耐煩,直接用手掀開她的眼帘,然後滴進了某種藥水,涼涼的,小女孩被弄得措手不及,還是不適應的想要用手去揉,卻被那少年抓住。小女孩難受得直眨眼,眼淚也不停的往下流,過了片刻,才終於舒服了些,眼淚也止住了。少年用剛剛從她眼上取下的髮帶擦了擦她的眼淚,然後嫌髒的塞進她手裡。
小女孩睜開眼,發現眼睛已經能看見一些模糊的東西了,也沒有刺痛感,雖然仍是看不清楚,但她大約知道這葯對自己的眼睛有些幫助。
「這個是什麼葯,好神奇。」小女孩不吝嗇的讚美道。
「這是我第一次做的葯,看起來效果還差不多,你先閉上眼,我再給你塗一些藥粉。」
「哦,好。」小女孩依言閉上了眼,將頭微微仰起。
少年又翻出一個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藥粉出來。這藥粉是他師弟弄的,比他的藥水效果要好,師父還為此表揚了他師弟,一想到這個他就鬱悶。
塗好了藥粉,少年四下打量一下,還是抽出女孩手裡的髮帶,敷在她眼睛上綁好。「好了。」
小女孩抬手輕輕摸了摸眼睛周圍,確認無虞,才道:「謝謝。」
少年抱臂靠在旁邊的牆壁上,「不客氣。」
「對了,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呢?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少年把皮球踢了回去。
「我?我是戰俘啊,你可以叫我懷朱,我母……我娘親給我取的名字。」
「原來你是戰俘,真沒看出來。」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少年想了想,說:「我和師弟被派來做任務啊,師父說這算是一次難得的歷練。」
懷朱覺得這師父一定有失心瘋,這種地方怎麼能讓自己的徒弟來闖,太危險了吧。「你師弟呢?」
「都說了是歷練,他當然不會跟我在一起。」
「哦。」懷朱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