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定聚散(二)
半個月的行程,中途趙芙帶著柳下朝煙和柳下夕嵐改了水路坐船,沿梌河向懷奕城前進。梌河與沐國的黎河同出一源,都發源於懷國境內的碧瀾湖,水流量比較大,河面也夠寬,像黎河途經懷、沐、婺三國,更是被人工拓寬修建成大運河;梌河雖只流過一國,但其靠近國都,所以兩岸經濟發展得也很快,碼頭更是繁多,流速相對於黎河來說也算慢,故而河面上停了不少畫舫之類以供娛樂的船隻,晚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但顯然更有一番趣味。
柳下夕嵐正坐在船艙里玩著剛買的風車,把手伸出船去,船行駛時的風將風車吹得不住轉動,宛若一朵夜色中盛開的蓮花。柳下朝煙也不制止,一路顛簸,能讓夕嵐開心些也好。
她們現在所乘坐的是一艘客船,分三層。最下面住的是打雜的,也就是船上的員工,中間和最上面一層住的都是來往的人。每層十個房間,外加一個用膳的花廳。
三人只要了一間房,房間足夠大,住三個人也不顯擠,而且方便聯絡也更安全些。她們住在中間一層,最上面一層的房間要貴一些,當然服務也更好,不過她們對於住處的環境並沒有太多的要求,所以也就沒必要浪費銀子了。
像這樣專門運送來往客人的船隻在梌河上有很多,不過有大、中、小型之分罷了。她們坐的這種就是中型的,上船后付錢說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就行了,等地方一到自會有人來通知,也只有在其中旅客到了一個碼頭后才會讓這個碼頭的人上船;小型的一般都是供人包船的;而大型客船則是有規定的,比如這艘船隻會在這些碼頭靠岸,要搞清楚了才能上船,每到一個碼頭都會有專人敲鑼喊一次碼頭名,要下船的自己下,是沒有專門提醒的服務的,所以如果下錯了也不能怪別人。
其實趙芙本來打算帶她們坐大型船,但等了許久都沒有,剛好有一艘中型船靠岸,有人下船,她們就坐上這艘船了。
趙芙有些暈船,一上船就難受得緊,索性就進屋睡下了。柳下朝煙和柳下夕嵐這是第二次坐船,頭一次是過黎河的時候,但黎河上的船多是私船、商船和貨船,遠沒有梌河熱鬧,所以兩人都隱隱有些興奮,雖然已是夜裡,卻一點兒困意也無。柳下朝煙弄了些小米粥來餵給趙芙喝了,然後和夕嵐一起去花廳用了晚膳,順便買了個風車給夕嵐,夕嵐很是喜歡這種新奇的小玩意兒,玩得不亦樂乎。柳下朝煙在一旁看著外頭的夜景,也很開心,但還是有些擔心趙芙的身體,心猿意馬之下,賞景的喜悅也就淡了。
梌河之上的夜景真的很美,來往的船隻掛著或黃或紅的燈籠,映在泛著月亮清輝的河水裡,波光粼粼。有些客船上才子佳人比肩而立,對月吟詠,情波暗送;也有些畫舫的船頭樂師奏曲,舞女衣袂翻飛間宛若驚鴻;還有大戶人家的私船上歌女隔著薄薄的紗簾傳出宛轉悠揚的歌聲,令人驚艷。這裡無疑是熱鬧的、繁華的,朱雀大街上也一樣繁華,卻少了這種夜色中朦朧的富有生活氣息的美感,讓人可以置身其中,卸下心防來感受。因為這種繁華,是與所有參與它的人共同分享的。而朱雀大街給柳下朝煙的記憶,則是生命的微賤,權高者便可輕易決定他人的生死,主宰他人的命運。柳下朝煙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正因為如此,她們姐妹倆才活得那麼艱苦。
其實哪裡都是如此,只不過梌河上的一切被夜色罩了一層朦朧的薄紗,擋住了那些骯髒,也或許,只是因為她只願看到美好,所以下意識的過濾掉了那些骯髒。總歸,她覺得此刻的夜景是美的。
人類總喜歡自己欺騙自己,以為看不到就可以說沒有,但既然存在,便是合理的。若不喜,也須接受;若相信美好,便因想辦法改變那些不美好,否則總有一天,現實會逼迫自己承認,自己的信念也會隨之崩塌。連承認與接受的勇氣都沒有,又拿什麼來相信美好呢?
此時的柳下朝煙不懂也不願接受,因為她迫切的需要一些東西來否定朱雀大街上她與夕嵐十六年的生活,她只是想給自己種下一種希冀,對未來的希冀,這樣,她才能有勇氣面對一切未知的坎坷,她堅信生活會帶來美好,她和夕嵐,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趙芙現在雖然躺在床上,但身體難受得根本睡不安穩,小米粥在肚子里翻來覆去,弄得她很是反胃,兩道眉糾纏在一起,眉間皺成了一個核桃。趙芙掙扎著拿過床邊案几上的一個花瓶,一彎腰便俯身吐了起來。柳下朝煙聞聲急忙跑來,一手拿著花瓶一手在趙芙背上順著,盡量讓她舒服些。柳下夕嵐也放下手中的風車,過去幫忙。兩人擔憂地看著趙芙,趙芙吐完后舒服了些,起身對著兩人笑笑,想讓她們放心,卻讓二人更放心不下了。柳下朝煙把花瓶拿走,夕嵐抽出帕子替趙芙擦拭嘴角的污穢。
趙芙終是無力再多說什麼,只道了句「沒事」便倒頭睡下了。柳下朝煙見狀也就沒打擾她,一番折騰下來也沒了玩的心思,拉著柳下夕嵐到旁邊去睡了。
趙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從小就不喜歡水,既不會游泳也不能坐船,掉水裡連自救都辦不到,不像正常人還能撲騰兩下,她是一點兒也不行的,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如果沒人救就是必死無疑。索性趙芙至今為止都離水遠遠的,也就這次前往徯國路上要走水路沾些水了。不過還好有柳下朝煙和柳下夕嵐,也不至於太差。
雖然她知道,以後的路,還是要她一個人走的。
第二日早晨天還未亮,趙芙便醒了,感覺難受又眯了一會兒。昨晚的小米粥全被吐掉,現在倒感覺餓了,於是便起身打濕了帕子凈面,理了理衣襟又扶了下髮髻,本來打算叫醒朝煙說一聲的,但是想到昨晚因為自己的關係二人都沒睡好,不禁有些愧疚,便沒有弄醒她們了。趙芙獨自走出房門,單手扶著欄杆向花廳走去。
步入花廳,趙芙強撐著向侍者要了碗小米粥,便尋了處臨窗的桌子坐下了。天剛剛亮,透過大開的窗戶可以看見泛著魚肚白的天空懶洋洋的灑下幾許光線,晨風帶著微許涼意,拂過昏沉的大腦,令趙芙舒服了不少。花廳位於船尾,剛好朝著東面,能見到日出的景象,雖比不上最上面一層的露天花廳看的景緻好,但對於趙芙而言也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