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前210年,古老的咸陽大地盡成焦土。餓殍遍地,群鴉歡宴,彷彿是朱門酒肉臭的翻版。如孤傲的巨獸般矗立於無數枯骨之上的,正是這短暫王朝的中心——大秦皇宮。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如今卻是冷冷清清,本該堅固莊嚴的大殿四壁布滿了細小的裂痕,殿外的冷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灌入,將一排排微弱的燭火沖的搖擺不停,激起一陣陣小兒嗚咽般的幽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里,仿若來自陰曹深處的呼喚聲。


  殿內的寶座上,這裡的主人正端坐其中。那是一位面色蒼白的男子,歲月並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卻把疲憊和虛弱刻在了他的臉上。纖薄的嘴唇用力的抿著,臉頰邊不時有豆大的汗珠滴落。他把雙手看似隨意的搭在寶座的扶手上,然而若是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籠罩在玄黑色長袍下的背脊和雙腿會不時的發出顫抖——那是令人難以自控的痛楚在作祟。


  曾經歌舞喧天的大殿內如今只餘一片死寂,正如寶座上的主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而在寶座之下殿堂之上,一胖一瘦兩個身影如同食腐的禿鷲,凝視著大殿的主人。


  左邊略顯清瘦的,作文士打扮,一絲不苟的著裝之上是一張含著微笑的臉,然而其有意挺起的脊樑和淡漠的雙眼裡卻透著一股難言的傲慢。右邊的胖子則隨意得很,不僅是衣冠不整的著裝,就連長相也是極其隨意,但粗鄙與狂放中還帶著一抹狡猾的笑。


  忽的,右邊的莽漢放開了嗓門向那主人喊道:「嬴政小兒!竟然在沙丘行宮搞了個替身來騙我們,害得老子浪費了一刻鐘!現在見你后爹在此為何不行大禮啊!」


  驀地,行宮裡的一切都停止了,無論是閃爍的燭火,還是呼嘯的冷風,甚至是兩名來客的腳步,都硬生生的停滯了一瞬。


  因為那寶座上的主人,停止了顫抖。


  彷彿一切的劇痛都不存在般,那面色蒼白的男子抬起了他的頭,薄薄的嘴唇翹起,勾出一抹刻薄的笑。他微微挺直了籠罩在玄黑色華服下的軀幹,毫不客氣地伸手指點道:


  「當真是好久不見啊……嫪毐,好一條閹狗!」


  此言一出,那莽漢的臉頓時黑了三分,而左邊那文士則眯起了眼睛。


  這文士向前一步,直視著寶座上的人,開口道:「暴君······嬴政!不要再逞強了,你的帝國已經是風中殘燭,如你一樣行將就木!你可聽到外面哀鴻遍野的哭聲嗎!你屠滅六國,如今已經詛咒加身,如果再不讓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不,恐怕到時連祭拜你的人都不會有了!」


  「哼,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冷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蕩漾成了狂笑的風暴,大秦之主,嬴政,笑看著曾經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二人,目光卻逐漸凝成寒冰。


  「朕聽得到,也看得見,但,朕不在乎。」


  文士呂不韋的神色越發悲憫,沉聲道:「嬴政,你如今已是天下之主,天下百姓皆你子民,你就忍心讓他們跟這大好河山一起為你殉葬?兵戈一起,必將生靈塗炭啊。你平生殺孽太重,但若能醒悟,尚為時不晚。」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更加冷酷的話語。


  「朕只恨國力不盛,該殺的沒有殺乾淨。你們……」


  驀地,這話語戛然而止。


  始皇帝的身體突然如同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他挺拔的背現在卻像一張彎弓一樣佝僂著,鮮血順著唇邊淌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宮殿的搖晃開始變得明顯,隨著牆壁上燭火的搖曳,地上的影子開始亂舞。


  莽漢嫪毐咧開了大嘴,誇張的大笑讓他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呂不韋平靜的臉上也終於現出喜色,他再次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請始皇帝將九鼎還於天下。」


  大殿里瓦礫崩裂,柱石動搖,儼然已至末日,但殿內的三人卻恍如不覺。


  然而,對峙終有結束之時,躬身的呂不韋聽到了嬴政最後的回答。


  「九鼎已成結界,朕絕不會將中樞交出,你們兩個手下敗將若是想取,便隨朕一起去那九幽黃泉好好商量吧!」


  呂不韋還未抬頭,便彷彿被危險至極的天敵盯上一般,從頭到腳透心涼。他驚駭起身,發現嫪毐早已向大殿拚命跑去。他看向嬴政的王座,卻只看見那裡籠罩著一團有如實質的黑霧,這黑霧在空氣中兇猛地蠕動著,像是貪食血肉的巨獸在理智與本能之間掙扎不休。


  隨著一聲凄厲的啼叫,一隻渾身漆黑的巨鳥探出了讓它的巨喙,兩翼張開竟遮住了整座大殿。這巨大的玄鳥猶如來自於最深的黑暗,即使是仙人和妖魔也要為之而顫抖。它展開雙翅張開巨口,帶著那嗜血的黑霧,撲向了沒能來得及逃走的兩名使者。


  隨著巨鳥的衝擊,曾經輝煌宏偉的大秦皇宮終於發出了最後的悲鳴,在巨響中,這座宮殿沉入了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隱約可以聽到喃喃自語:「人類,究竟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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