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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十年前

  書房中,文無觴坐在椅子上,彷彿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文無觴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卻發現茶已經空了。


  正想讓李演添水,卻想起,這個年輕人,和以往來書房的門生不同。


  文無觴放下茶杯道:「演大家深夜光臨府上,不知所謂何事?」


  直接被點明身份,李演沒有絲毫奇怪。


  若是當朝文相,連這都不知曉,那他今日倒是不該來了。


  「討債。」


  言簡意賅,這兩個字沒有絲毫猶豫就從李演口中說出。


  文無觴道:「老夫可不記得欠過演大家什麼債,只記得,當年有一場公平的交易。」


  「我治好了你的病,你答應幫我看住一個人。」


  文無觴點了點頭道:「這很公平。」


  「這原本很公平,但我治好了你的病,你沒有看住這個人。」


  李演站起身來:「三年前,太子手下的幕僚盧定,因用活人試毒,被太子揭發,當街斬首。」


  文無觴道:「不錯,但你不能因為人不是我殺的,就怨我沒有盯住他吧!從你告訴我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派人盯著他。七年時間,我不斷的搜集他的罪證,無數的探子死在太子手上。三年前,當內線把最重要的罪證送到我手上時,沒想到,太子自己動手了。」


  李演雙目彷彿要噴出火來:「你就是這麼看住他的?」


  文無觴有些不明白李演的意思。


  李演看著文無觴,雙拳緊握。


  過了很久,李演才平靜了下來。


  「十年前,太子的幕僚盧定,就是家師盧庭!」


  李演話音落下,文無觴雙眼圓睜。


  當年以活人試毒的大惡人盧定,竟然是李演的師父!


  一個是手段陰險,心思狠毒的毒師。


  另一個是聲名遠揚,心懷天下的演大家會

  不管是誰,想到的都會是勢不兩立,水火不容這種詞。


  無論如何,文無觴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是師徒。


  十年前,一個老人,拋下家傳的藥鋪,入了朝堂。


  十年前,風頭正盛的太子手下多了一個醫術高明的幕僚。


  十年前,一個清瘦的少年,抱著替師還債的念頭,開始行醫天下。


  十年前,還是那個少年,治好了自己身上的毒,讓自己看住太子的幕僚。


  那個老人,就是盧定,或者說盧庭!


  少年,自然就是李演!……

  文無觴慢慢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他們是師徒的話,那麼當年李演到底是讓自己幹什麼?

  慢慢文無觴的腦中理清了一條思路。


  難道,當年李演,是知道師父在毒道上越走越遠,希望自己能在關鍵時刻阻止盧庭?


  是啊,倘若是為了殺盧定,為何要找自己這個官員?

  李演道:「當年師父過於偏執,以至於在煉毒一道上,越走越深,已然無法回頭。李演為了減輕師父的罪孽,四處行醫,只求師父悔悟后,李演能夠養老送終。沒想到,師父還是沒能逃過。」


  李演面色冷淡的看著他,文無觴有些慚愧。


  整個人彷彿蒼老了許多:「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沒能

  看住你師父。文無觴的頭顱,你隨時可以拿去。」


  李演不屑的看著文無觴:「世上太多愚蠢之人,在負了別人之後,總想讓人摘走自己的腦袋,覺得,如此便是一了百了。但實在是愚蠢,像這種庸才,李演若是想殺,簡直沒有任何難度。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把自己的腦袋看的極重,覺得無論是什麼事,都是一死可以償還的。」


  文無觴有些心虛。


  山東大旱,為了安定民心,他一口氣斬首百十官員。


  南澤瘟疫,路上他強征了三個城鎮的大夫,全部上著鎖拷,趕赴南澤。


  自他為官以來,手上什麼時候少過鮮血?


  那些時候他從沒有過心虛的感覺。


  現在卻心虛了,因為他發現,李演說的是對的。


  他在想明白這件事後,沒有去想如何補救。


  只想著還了這條命。


  這條命本就是李演救下的,如今還了,在他看來也算不上一件大事。


  「李演若是想取你的頭顱,三年前就來取了,何必等到現在!」


  三年前,盧庭被斬首。


  文無觴心中也有些恍惚,是啊,盧庭已經死了三年了,李演若是想要他的腦袋,早就來了,哪裡用等得到現在?


  李演繼續說道:「原本李演無牽無掛,要做什麼,不會猶豫。但知道現在,才發現,我心中,也有牽挂的東西。」


  「人非草木,牽挂也屬七情六慾之中。演大家也不能免俗.……等等,難道,你還要替你師父報仇?」


  文無觴聽懂了李演的話,這話中,有一種交待後事的味道。


  難道,心懷天下,救人水火的演大家,會為一個遺臭萬年的惡徒報仇?


  文無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報仇可不是摘了自己的腦袋,自己的命是李演救的。


  但太子呢?李演要報仇的話,太子總繞不過去的吧!


  文無觴很希望是自己再一次領會錯了李演的意思,是啊,怎麼可能有人不顧自己名聲,為一個惡徒,向太子報仇呢?


  不等他說服自己,李演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中。


  「十年積善,李演替師父償還了天下人,現在,李演要替師父向太子要個交代!」


  文無觴眼睛死死地盯住李演。


  他在朝堂上,雖然對太子無感,但那是因為對皇上的忠。


  而不是和太子作對,即便太子有很多地方越權。


  但更多時候,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皇上究竟是什麼態度,他還不知曉。


  現在真的出現了要跟太子作對的人。


  文無觴的心中首先出現的竟是佩服,華朝之中,得罪了太子,就相當於得罪了半個天下。


  現在出現了一個,要向太子討說法的人,所為的,還是一個殺人無數的惡人。


  文無觴道:「演大家,高看我了。當今天下,還是皇上的天下,還是趙家的天下。即便文某人在朝堂上,不買太子的賬,但和太子作對,還是不敢的。」


  「文相誤會了,我說過,我有了牽挂……」


  文無觴鬆了一口氣:「演大家這樣的人,對百姓來說,或者還是比死了好。仇恨,只是過眼雲煙。」


  李演搖了搖頭:「債,還是要討的。只是,一入朝堂,生死便難以自己把控。現在令我牽挂的便是我的弟子了,他還是個孩子.……」


  「演大家,是想讓文某人照看你的弟子了?」


  李演點了點頭。


  文無觴道:「也好,你師父的仇恨,若是在演變成你的仇恨,一步步走下去,最終必將禍及弟子。瞞下來也好。」


  李演聽著文無觴的話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李演這個弟子,瞞恐怕是不行的。」


  「哦?看來演大家的弟子,也是個心思玲瓏之人。」


  「是啊」


  「但,恕我直言,孩童再怎麼聰明,依舊是孩童,不會是大人的對手,報仇一事,在文某看來,還是瞞住為好。」


  李演聽著文無觴的話,慢慢做到椅子上:「恐怕是瞞不住的。」


  文無觴剛想反駁,卻發現,天下的聰明人不知凡幾,自己還不是連一個十八歲少年的意圖都沒看透么?


  李演看著書房裡掛著的一副春京圖,有些出神,口中喃喃道:「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今夜的京城,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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