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思美人兮(三)
這陣雨下的不久,地面才剛剛被打濕,天上的太陽就已經露出了一角,烏雲散去。
有一道光直直的射了下來,照在離車不遠的地面上,陽光有些耀眼,卻絲毫沒有帶來暖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虞表情有些木木的,腦袋裡一瞬間有很多種念頭轉過,卻最終紛紛擾擾,全部化作一片蒼白。
項端年緊抿了嘴唇,不肯再說一句話,眼神逃也似的,甚至不敢看她。
打火機點燃,車廂里瞬間瀰漫上煙的氣息。
良久,景虞的大腦才想重新運作班的,理解了剛才話的含義,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瞧他,眼中霧氣逐漸凝聚,卻又被她努力的散去。
「你知道我曾經多麼自責嗎,我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可是就因為我的任性,他們都殞命在了那條盤山公路上。」
她過於鎮定的情緒讓他感覺到有些不安。
「對不起。」
煙點著,他卻沒有吸一口,似乎除了這三個字以外,他無法再對她說其他的話。
「對不起?」
她喃喃的重複道,忽然轉過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道那之後的日子我是怎麼過的嗎?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一睡著就似乎是我媽媽和我爸爸在罵我,罵我的任性,罵我的無理取鬧,他們罵我是因為我他們才丟了命,夢見他們說後悔養了我這麼一個女兒!」
景虞情緒逐漸激動起來,失聲之餘,纖細的手指甲狠狠的刮過他的皮膚,帶出一條一條的紅痕。
項端年就像是一點痛意都感覺不到,只是看著她這樣,他的眼眶也忍不住的紅了起來。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們原本也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家,我比很多人家的小姑娘都要聽話,都要乖,都要努力,可是為什麼我就唯獨任性了那麼一次,就有這麼大的後果……我每次想起來都後悔的恨不得去死,可是現在你告訴我,我父母只是遭了無妄之災?」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就像是水滴,重重地水滴一個接一個砸了下來,砸到了他的心上。
項端年的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驚痛,伸出了雙手,想要將激動的景虞攬在懷中,卻被她拼了命的掙脫,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他身上,混合著她的淚水。
「我恨你我恨你……」
失控中的女人力氣很大,似乎想將這些年的委屈都發泄在他身上,項端年面無表情,只是一雙眼睛泄露了他此刻的心傷,承受著她的發泄,然後在她終於沒有了力氣之後才把她拽進懷裡,拍著她的後背。
「從今以後我會照顧你,這是我欠你的。」
景虞捶打的動作又重了兩分。
「我不要…我不要再見到你,你走!」
她肆無忌憚的眼淚浸濕了他的整個衣衫,隨著他的前襟,流到他的心裡。
可是他唯獨這個條件不能答應她。
景虞終於哭的累了,暮色四合,她倒在他的懷中,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其實在睡夢中也不安穩的眨著,臉上顯現出一絲憂愁的表情。
項端年出手指,撫了撫她的額頭,他緩緩的把她放倒在座位上,然後開車門下去。
「項總。」
許聞不知道在旁邊站了多久,看見他下來,走了幾步迎上來,低沉的聲音透著幾分不解。
「項總何不告訴景小姐,景小姐失去了雙親,可是您失去的更多,甚至就差一點就…」
項端年擺了擺手,回過頭去,透過半開的窗縫,看到女人依舊睡得很沉,才轉過臉來。
「怎麼樣呢,以後這些事情不許再提。」
說著,他將手中的車鑰匙一拋,還給了許聞。
「立刻訂回a市的機票。」
許聞有些猶豫的問道,「景小姐她也?」
「自然是帶她一起回a市。」
天邊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暉,消失在雲層中,空氣中還瀰漫著雨後泥土的清香,項端年負手而立,站在黑色低調的轎車前,透過半敞的車窗看著昏睡的女子,目光中充滿了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溫柔。
景虞是被一種失重的力量所驚醒的,頭還昏昏沉沉,掙扎著睜開眼睛,才發現周圍是狹小的機艙。
這架客機很小,商務艙只有六個座位,身後只坐了一對外國的老夫婦。
旁邊的男人正翻著報紙,清冷的眉眼下有掩飾不住的流光,聽到她的動靜,轉過頭來。
「你醒了?」
景虞是怔了片刻,彷彿不知身處何地,恍惚間還是過去兩人甜蜜的時光,只是男人眼中的寵溺帶著些小心翼翼,讓她頃刻間就反應過來,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做夢,而昏迷之前,她聽到的話也不是假的。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去哪兒?」
她皺著眉頭,面上露出了些許警惕之色,或許是知道在這萬丈高空之上,她什麼也做不了,所以還算安靜,只是直起了身子。
項端年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報紙放下,想要傾身過去將她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一拉。
景虞躲過。
他伸出去的手就頓在了空中。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她的聲音冰冷,看他的目光有些陌生。
項端年心知,得知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很亂,語氣也就愈加溫柔。
總之,他們還有很漫長的時間可以一同度過,他總會讓她一點一點的重新敞開心扉。
「回a市。」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你這是綁架。」
景虞冷的臉,語氣不高不低,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現在正是火大。
這聲音傳到了後座,坐在後面的那一對外國老夫婦顯出一份很好奇的模樣。
老太太打量了一下兩人,在項端年歉意般的回頭點了一下頭之後,微笑著不知道說了句什麼。
景虞英語還算可以,只是這人的口音有些濃重,聽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只能聽見項端年和她一來一往的又說了幾句話,竟顯得她剛才在鬧脾氣一般了。
項端年回過頭,看她還是一臉冷漠,但笑著說道。
「他們是約克郡人,口音有些奇怪,你聽不懂也是正常。」
他又笑了笑,一手覆上她的手背,在她要將手抽走之前,緊緊的握住。
「方才那位老太太跟我說,我有這麼漂亮的妻子,應該對她好一些,不要惹她生氣。」
景虞兀自冷笑一聲,帶著輕微的不屑。
「我一個父母雙亡的平凡人,怎麼看肖想西楚項氏總裁的妻子這個名號。」
無論景虞之前怎麼對他發脾氣,項端年的神色,都是寵溺而包容的,可是他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收斂了微笑的模樣,皺著眉頭。
「我說過,那件事情我有錯,你怎麼對我發脾氣都可以,但是你不能這樣說你自己。」
景虞一陣泄氣,面對這樣無止境退讓的項端年,她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她的內心也清楚的很,若是項端年想要瞞她,憑他的勢力與能力,自然可以瞞得死死的,犯不著之前放任她離去,現在又大費周章的將她尋回,而且從某一個角度上來說,他實現了那句「以後無論是什麼事情都不會瞞著你」的諾言。
理智上知道他也是受害的一方,感情上卻不能容忍。
自己傾心愛過而又終於放棄的男人,給她造成了巨大傷痛的男人,讓她不想再愛的男人,竟然會和她從前的陰影交疊在一起,形成一個更大的創傷。
景虞不反駁,索性閉上了眼睛,再也不肯看他,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話,一直到了a市的機場。
一輛加長的布加迪停在機場的門口,穿著西服的黑衣保鏢恭恭敬敬的替兩人開了後座的門。
項端年察覺到身後的女人停住了腳步,不由得回頭向她望去。
景虞只是抿住了嘴,幽暗的眼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車吧。」
他一手拉住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動作略微強勢,眼神一眯,就讓人感覺到他不容拒絕的態度。
這輛不常見的加長豪車停在機場前,已經勾來了許多人打探的目光,項端年不由壓低了聲音,淡淡的說道。
「你若是不想我在這裡將你綁上帶走,最好還是聽我的話。」
一邊說著,他的視線一邊掃過她露在外的纖細的手腕,還有薄薄的衣衫下也掩蓋不住玲瓏有致的身段,不用多費力氣,他都能回憶得起的細膩的觸感。
不知怎麼的,他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期望她不會乖乖聽話,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將心中那些旖旎又陰暗的一面實施一遍。
項端年的喉結不由的滾動了一下,盯在她臉上的雙眼,莫名的讓她覺得發燙。
危機感襲來,她避開他灼人的目光,縱使千般不願她還是冷著臉坐了進去。
項端年低低的一笑,也坐了進去。
還是熟悉的青山別墅,傭人們似乎也早知道她會回來,一切都準備得井井有條。
她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浴缸里已經被放好了溫度適宜的熱水,水汽蒸騰著布滿了鏡面,將她精緻的五官照的模糊不清。
浴室的門咔嚓一聲,緩緩的被打開。
景虞忍不住揚起了一絲冷笑,鎖門又有什麼用呢,這裡是他的家,自然他想去哪裡都可以,而她在這兒,也屬於他。
這個男人太懂得怎麼去掠奪。
「你要洗澡,我幫你。」
他從身後蓋上來,霧氣遮住了他的身形,同樣氤氳了他的聲線,顯出幾分不真實之感。
他從她的後面,看著鏡子中女人模糊不清的容顏,雙手從腰間逐漸往上攀,直到觸到一處熟悉的柔軟,喉嚨深處彷彿發出一聲呻吟。
衣服一件一件的散落在地,空氣中的涼薄溫度激起她周身細微的顫抖,四下蔓延起密密麻麻的癢意,微冷,緊接著又被他火熱的手掌覆蓋住。
景虞從鏡子中看他。
即便是隔著霧氣,她依舊能看出他的眼神,眨也不眨的定格在她的身上,一雙炙熱的手順著她全身上下不斷游弋。
他的目光中有火。
她的心中卻夾雜著寒冰。
「項端年,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她清冷的聲音想要打破這一室迷離,項端年嘴角輕輕覆上她的耳垂,將她耳垂上,白色的那一粒小小的珍珠咬在嘴裡。
「嗯?」
他的喉嚨里發出一聲似是而非的附和,尾音帶著疑惑的上調,彷彿是在否認。
猛然間,她的身子被抬起來,整個人被轉了一個個兒,然後被放上了洗漱台。
上面鋪著一條很厚的浴巾,隔絕了大理石檯面的涼意,她的背被壓向鏡面,身後傳來的涼意讓她忍不住前傾。
項端年吻著她。
四處吻著她。
忽然間,他埋頭在她身前,雙手攬著她的腰,就那樣靜止在那裡。
「真好……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