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要恨就恨我
顧長歌的情緒在崩潰邊緣,她眼圈通紅,聲音哽咽,可說出來的話,卻猶如雷霆萬鈞。在場的士兵,多少受到她的感染,緊繃著唇,不發一言。
墨明煦妥協了,「皇嬸嬸,我知道這件事,接受起來很困難,但人要向前看,皇叔那般情況下……」
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墨明煦忍住沒說後半句話,但其口吻已經說明一切。
他看向顧長歌。
饒是眼睛紅的像只兔子,卻執拗的不肯落淚,那晶瑩的液體,在眼眶不停打轉,看的我見猶憐。
心頭那種感覺再度湧上來。
她原本應該是他的。
如果不是半路殺出個墨君邪,和她成親的人是他,和她相守的人是他。
墨明煦想到這裡,拳頭悄無聲息的捏緊。
不過,他立刻又釋然了,墨君邪這回毫無疑問的死透了,顧長歌兜兜轉轉,註定還是要和他在一起。
「皇嬸嬸,」墨明煦心情愉悅,口吻穩重,「這裡風大又急,不如我先送你……」
「帶我過去。」
她冷著聲音看過來,「那道山崖在哪裡,帶我過去。」
墨明煦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再度嘆息,「好。」
既然她不到黃河不死心,那他就親手碾碎她的一切期待,教她認清現實學會妥協。
士兵在前面開路,墨明煦和顧長歌並肩走在一起,無浪落在身後。
期間誰都沒有說話,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漫天的黃沙不斷的被風吹起又落下,那些新鮮的腳印,頃刻被所有風沙掩埋。
他們來過,卻像未曾出現過似的。
約莫行進了半個時辰,沿著黃沙地,一路向北走,在平坦的黃沙地上,突兀的出現一道斷崖。
「就是這裡。」墨明煦沉吟,低聲跟顧長歌說道。
這塊地方,他最清楚不過,設計陷害墨君邪的時候,刻意來查過。
墨君邪身經百戰,什麼情況沒遇到過,戰場上的兇狠,他應對起來遊刃有餘,只有意外,才能完美解釋一代天驕的隕落。
根據地形,墨明煦敲定方案。
中箭、墜崖,堪稱完美。
如果這樣還能活下去,他跪下來喊爹。
墨明煦心中自然是得意的,可惜的是,在顧長歌跟前不能展露分毫。
他眉眼垂下來,往昔柔和的氣質,染上幾分哀傷,「皇嬸嬸,斷崖很高很危險,你在這裡遠遠觀望即可,切莫不要上前。」
顧長歌充耳未聞。
她上前幾步,士兵擔憂的想要攔住,卻被她狠厲的目光給震懾。
從未在女人身上看到這種目光,更不用說顧長歌看起來柔柔弱弱,溫婉賢淑。
士兵猶豫期間,她已經開口,「讓開。」
「皇嬸!」墨明煦顧不得身份,一隻手拉住她的胳膊,「你這是做什麼?皇叔生前最在乎的就是你,現在他不在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你讓我怎麼跟皇叔交代?」
話音剛落,呼嚎的風中,夾雜著一道清脆的耳光聲。
「啪!」
顧長歌舉著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眼底的寒涼蔓延無邊,「還沒有看到他的屍體,他還沒死,這一巴掌,給你長長記性。」
她咬牙,深吸口氣,從墨明煦身邊,目不斜視的經過。
墨明煦半晌回過神來,看著她半跪在崖邊的背影,忽而嘲諷的笑出聲。
好。
很好。
他看上的女人,竟然還有如此刁鑽的一面。
可以,非常可以。
墨明煦摸了摸被她打過的半張臉,眸底猩紅的浪潮漸漸退散。
現在當他是不起眼的草芥,他日他要做她賴以依靠的男人。
「皇嬸。」墨明煦再度調整好氣息,幾步上前,和她並肩跪在崖邊,「切莫離得太近,安全為主。」
顧長歌充耳未聞,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崖山很高,從上往下看,入目全是潮濕的白霧。
霧氣蒸騰,水汽繚繞,除了霧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到。
這裡…是從這裡掉下去的嗎……
她深吸口氣,涼涼寒風吹過眼角,竟然覺得有幾分生澀。
「皇嬸。」墨明煦靠的更近了點,在她看不見的身後,一隻手輕輕的護在她的腰身附近,「我們回去吧。」
顧長歌沒有回答,身子倒是往後退了幾步,兩個人現在到了安全地帶。
她站直腰背,聲音軟下來,「煦王。」
墨明煦心中一動,驚訝的挑眉,「皇嬸,您有話直說。」
「這裡能下去嗎?」她的手指著斷崖,「你們可曾下去找過?」
墨明煦眸子變得幽深,「沒有。皇嬸,現在雙方交戰,士兵們都經過一場大戰,實在是騰不出人手。」
意思就是沒有找過,也不會去找。
她覺得很嘲諷。
墨君邪為大良立下汗馬功勞,一世英雄,現在落了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
他從未虧欠過他的家國,家國卻連他最後的尊嚴都不屑維護。
是生固然好,是死的話就讓他暴屍野外,被野狗野狼啃得四肢不全?
何等歹毒,何等讓人心寒。
「我知道了。」顧長歌不再抱有期待,冷冷的道,「身為將軍,重要的是勝敗輸贏,這些已經死掉的人,下場如何都不重要的,畢竟不指望死人贏得戰爭,活下來的人才最重要,不是嗎?」
明明她的話沒錯,可就是感覺怪怪的。
墨明煦上前一步,「皇嬸嬸…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死去的士兵同樣也同享殊榮的。」
話說得漂亮,事做的噁心。
顧長歌淡淡掀起唇瓣,「是么?」
墨明煦不再言語。
他們沒有關於這個話題糾纏很多,跟隨墨明煦而來的士兵,把所有死去的屍體整理完畢后,墨明煦過來邀請顧長歌,「皇嬸,天色已晚,不如今天晚上您先在軍營住上一晚,明天早上我再派人護送你回京。」
顧長歌正有此意。
不過她想的卻並不是回京。
懶得和墨明煦透露想法,她只順著他說道,「好。」
墨明煦心中一喜,心中急吼吼,面上平靜的催促眾人返程。
軍營就駐紮在半山腰,回去的路上,顧長歌一言不發,心中卻在記路。
那斷崖來的突兀,據她分析,那片黃沙應該是在山頂上,因此邊緣才能有斷崖出現。既然是山,必定有山腳。
回軍營的路就是下山的過程,她不禁猜測,沿著一路下山,興許就能到山腳。
根據斷崖的方位,下到山腳后,同樣應向北行進半個時辰,興許就是墜崖的地點。
有了目的,渾身都是幹勁。
不是她盲目樂觀,是她相信墨君邪。
他對她說,會活著回來,要相信他。
顧長歌最愛的人就是他,命都可以給他,為什麼不相信他。
一定還沒死。
胡思亂想走了一路,無浪一直沉默的跟著,到了軍營,景象又和之前不同。
不再是荒蕪的沙漠,到處都是燃燒著的篝火,有炊煙裊裊升起,在沉悶的大山之間,多出幾分俗世的味道。
士兵們看見墨明煦回來,紛紛行禮。
墨明煦點頭頷首,帶著顧長歌穿過人群,來到一處帳篷跟前。
「皇嬸,今晚你暫時住在這裡,等明天清晨,我再派人送你回京。」
顧長歌點點頭,沒多說話。
墨明煦猜她心情不算好,做了一番叮囑后,讓她先歇著。
帳篷里剩下她和無浪。
顧長歌用眼神示意,於是無浪繞著帳篷走了圈,搖了搖頭。
沒有人監視。
她招手無浪過來,把自己要去尋找墨君邪的想法一併說了,「叫上隱在暗處的兄弟們,今天晚上,月上中天,我們出發去找邪王。」
「王妃,這件事情,交給兄弟們去辦就行,有你在的話,兄弟們可能還要顧及你。」無浪建議,「況且,煦王見您不在,定然會起疑。」
這的確是個問題。
無浪見說服起了作用,繼續再接再厲,「身邊的兄弟們都是跟著邪王多年的,辦事得力,在找人這方面,有他們的法子。您放心,我這就傳令下去,讓他們行動。」
顧長歌像是個門外漢。
聽無浪講的條理清晰,點頭同意。
雖沒有跟著一起去,她的心卻時刻不得放鬆。
晚飯時心不在焉,墨明煦見狀,特意追問幾句,顧長歌打起精神來胡亂應付著,算是安然度過。
放下碗筷,她早早的回了帳篷,熄滅燈后,躺床上等消息。
無浪守在外面。
心中有事,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沒過多大會,她爬起來上如廁。
軍營其實沒有專門的如廁,都是胡亂找個人少的地方,隨地解決。
顧長歌是女人,在無浪的看護下,特意走的遠了點,然後才不自在的趕緊結束。
兩個人沿途回來,腳步輕盈,經過墨明煦的帳篷時,裡面正吵得不可開交。
其中一個粗嗓門的男聲,悲憤交加,隔著帳篷,音量猶自震耳。
「煦王!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去找將軍!就算是要了我吳狄的這顆腦袋,也在所不惜!你今天要依軍法處置我,好!等我找到了將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墨明煦的聲音不甘示弱,「吳狄!這是在軍中!我才是將軍!作為將士,你應該做的就是服從!邪王身中當心一箭,已是必死無疑,更何況還墜入深淵!本王既然是將軍,決不能允許手下去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如果不是你非讓將軍以身做餌,又怎麼會出這種事情!」吳狄紅著眼睛,撕心裂肺的喊。
顧長歌被這道喊聲,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耳邊的爭吵仍在繼續,她卻從頭到尾如沐冰河。
「做誘餌只是戰略!戰略!」
「是!別人都有誘餌都是戰略,可你的誘餌,分明要讓將軍送死!三百精兵有個屁用!」
「只是讓他做先驅,三百精兵已然足夠!」
「哈哈哈哈!先驅!你讓將軍做先驅,你的兵什麼時候到!足足一個時辰后!三百精兵如何抵擋那一萬敵軍!如何!你敢說你問心無愧!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你敢說你沒有懷恨在心?你敢嗎!你且說你敢嗎!」
房內瞬間沉默。
顧長歌的拳頭捏的咯吱作響,在寧靜夜裡,無限放大。
她一把掀開門帘,大步衝進去。
「長歌!」過於驚訝的墨明煦,失聲喊出來。
顧長歌如風一般,眨眼到達跟前,她猛然舉起拳頭,對著墨明煦要砸下去。
墨明煦閉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感卻沒有落下來。
他緩緩睜開,看著顧長歌,她面部表情扭曲,嘴唇抖個不停,她咬牙,一字一頓的問,「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恨就恨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他多麼優秀,是不可多得的男人。
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墨明煦撲通跪在她腳下,「皇嬸,是我的錯,是我的戰略失誤,我以為能行的,當時和皇叔在一起商量過這件事,三百精兵,他說沒問題的!我沒想到…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他看起來同樣痛苦,抱著頭,一個頭接著一個頭的磕給她看。
「皇嬸……我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皇叔……是我……你打我吧!你殺了我吧!」
墨明煦抽出一把劍,劍柄遞給她,他的手心捏著尖銳的劍刃,血一滴滴往下落,「你殺了我吧!」
顧長歌忽然奪過劍。
「王妃!」無浪低呼。
下一秒,顧長歌將劍狠狠摔在地上,她一腳踢開最近的墨明煦,痛苦又冷靜,「你的命配嗎?」
誰也比不上他。
況且,「他還沒死。」
顧長歌離開的時候,整個帳篷里鴉雀無聲,她的腳步走出很遠,無浪才追上去。
軍營沒辦法再待下去。
否則她控制不住自己想殺人的心。
顧長歌帶上無浪,沿途下山,直奔斷崖之下。
趕到之時,已然是黎明。
斷崖很大,但帶過來的暗衛兄弟們,根據可能墜落的地點,劃分了十個區域。
辛苦一晚上,他們不過才排除一個區域。
沒有找到墨君邪,活的沒有,死的也沒有。
顧長歌下令繼續找,她同樣沒有閑著,及膝的灌木叢,劇毒的昆蟲蛇蟻,都不能成為嚇退她的理由。
十多天來,她日日只睡一兩個時辰,胡亂的吃點墊墊肚子,之後便投入搜尋過程中。
無浪曾經勸過她,要她注意身子,倒下的話,王爺若是知道,定會心疼。
顧長歌卻告訴他,「他在等著我找到,如果我晚了,他會失望,我不想讓他失望。」
話已至此,無浪再無話可說。
然而,這天他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顧長歌暈倒在雜草叢裡,等發現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