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活不過這個春天
顧雲溪的話很明白,顧長歌卻還是滿臉難以置信。
她要怎麼接受這個現實。
墨君邪記得無浪,記得顧雲溪,記得和墨明煦之間的恩怨,甚至記得掉下山崖后被人暗算設計。
獨獨忘記了她。
她明明在他的世界興風作浪過,可如今,卻成了一滴掉進大海里的水,掀不起任何漣漪波動。
顧長歌仰頭喝掉幾杯茶,苦澀在口齒間蔓延。
她雙手捂住臉,深吸口氣,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來,「阿水呢?」
墨君邪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失憶,解毒之後的他,分明還好好的。
顧長歌不得不懷疑她。
顧雲溪聲音很輕的回答,「阿水被墨君邪趕走了。」
「嗯?」
「她走的時候沒告訴我,所以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阿水既然走了,換成我來給墨君邪檢查恢復情況,然後才發現,他失憶了,但又不像是真正的失憶,似乎是有誰把你從他的記憶里,完美的抹掉。」
「……」
顧長歌坐了很久,人走茶涼后,她一直坐到半下午。
直到小二來添茶,她問了問時辰,起身往城門口去。
封禹和一眾邢家村的百姓們,已等候多時。
人到齊后,封禹作為組織者,開始一一詢問,有人留在城裡打工,自行站到左側,而那些決定回邢家村的人,則和顧長歌一併站在右側。
區分完畢,互相告辭后,封禹率領一小波人往回趕路。
顧長歌漫不經心的混在人群中,大家的話題她都沒興趣,一路都在想墨君邪,就連封禹時不時看她,都毫無察覺。
半下午趕路,註定要摸黑行進。
歸途才走了一半,天色便變成黑漆漆一片。
大傢伙都嚷嚷著累,等到達一處小亭子,封禹才招呼休息片刻。
顧長歌不管不顧,一屁股就坐下來。
但立刻,她又驚訝的站起身,低頭看座位。
上面一灘水……
夜晚的涼風吹過來,沾了水的屁股冷颼颼的,涼的她直打哆嗦。
人要是倒霉了,喝口涼水都能塞牙縫。
顧長歌走到人少的角落裡,趁著大家不注意,使勁擰衣衫,幾滴水掉落,直到擰不出,才若無其事的拍了拍屁股。
她扭頭就看見封禹靠在柱子上,雙手環胸的看著她。
顧長歌挑挑眉,「有事?」
「你一路上都心神不寧的,怎麼了?」封禹沉聲問道,他高大挺拔,黑暗中身形魁梧,五官並不清晰。
顧長歌下意識的摸摸鼻子,哦了聲,沒回答他的問題。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立著。
過了會,封禹轉身離開。
顧長歌覺得他怪怪的,癟了癟嘴,她現在煩心事一大堆,自己都管不過來,更懶得深想封禹怎麼了。
他走之後,她繼續靠在柱子上發獃。
休息片刻,眾人繼續上路,之後封禹一路都沒停歇,天蒙蒙亮時,回到了邢家村。
顧長歌沒跟任何人告別,進了屋子,上鎖,爬床,一氣呵成。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她愣愣的坐在床邊,透過紙糊的窗戶往外看。
顧長歌不知道夜怎麼這麼漫長,眼皮開始打架時,窗戶上的紙才被一點點照亮,她翻身下床,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讓她清醒幾分。
走出房門,切身感受到初春的寒涼,顧長歌走在風中,仔細辨別方向後,朝著大覺寺前進。
在她走後沒多久,隔壁院子的門開了,封禹穿戴整齊,亦步亦趨的跟著。
顧長歌隱約記得大覺寺的位置所在,之前去過那邊接董流煙回家,她出了邢家村,半路上到驛站買了匹馬,用來代步。
騎馬比走路快多了,半下午到了大覺寺,顧長歌到前廳給高高在上的菩薩磕了頭,向著寺院的後面走去。
寺院有些年頭了,古老的石磚縫隙間,是泥濘的土,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因為山高霧氣蓬勃,還是凌晨下過小雨,走在前面帶路的小僧,穿著寬大的灰色衣袍,走路時,衣袍隨風擺動,竟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他一腳踩在水坑裡,濺起的花兒打著圈蕩漾不已。
顧長歌斂下長長的睫毛。
「施主,到了。」那小僧雙手合十,目不斜視的開口。
顧長歌趕緊回禮,畢恭畢敬的道,「有勞小僧。」
她站在門前,還沒抬步,已經聽到了董流煙的咳嗽。
一下急過一下,又響又高,像極要把心肺咳嗽出來,除此之外,還夾雜著阿蘭的低聲安撫。
「沒事的……夫人……」
「吃了葯就好了……」
「夫人啊…你得把葯吃了……」
顧長歌鼻頭泛酸,慌慌張張的推開門,快步走到床前。
董流煙眼睛緊閉,仰頭大口大口的呼吸,好不容易消停一會,立刻又咳嗽起來,她胸前的衣服,被黑乎乎的葯汁弄髒,狼藉不堪。
「娘!」顧長歌失聲叫道,她擠開阿蘭,坐下后使勁替她順氣,「娘!沒事的!沒事的!長歌在這兒!你會沒事的!」
董流煙睜開眼,看到她時,眼淚嘩嘩的往下淌,她伸出手,顧長歌趕緊握住,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身前,「娘!你怎麼病重成這個樣子!怎麼也不告訴我!」
又氣又心疼,她難受極了。
「長歌……」董流煙又笑又哭,「你回來了…娘親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什麼呢!」顧長歌說,「娘親在這裡,我就在這裡,怎麼會見不到我?」
「長歌,我的女兒!」
「我在,你好好養病,我一直陪著你。」顧長歌低低的說道。
母女再見的激動欣喜,稍縱即逝,因為董流煙咳出血來,顧長歌手忙腳亂的和阿蘭一起清理完畢,喂她吃完了葯,放她休息。
董流煙睡著后,顧長歌帶阿蘭到隔壁房間。
她臉色平靜,站著問她,「我娘怎麼了?說實話。」
「夫人咳血,之前大少爺看過,說是結核。」阿蘭見隱瞞不住,也不想再撒謊,如實說道。
顧長歌嘆氣。
就算顧雲溪醫術再高明,但類似於肺結核這種病,如今的朝代還是無法治癒。
從剛才董流煙的情況看來,十有八九是晚期。
「還能活多久。」沉默一段時間后,她忽然又問。
阿蘭聞言,傷心落淚,「大少爺說,捱不過這個春了。」
顧長歌應了聲,「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蘭沒動,她率先走出房間,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裡面空氣悶悶的,幾乎讓人窒息。
外面下起了雨。
陰沉沉的天空,朵朵烏雲籠罩,壓抑的像是夜幕來襲,但其實現在才是正午。
雨下的很大,春天極少看到這樣的雨,急切的砸下來,在地上落成一個個水坑。四周很靜,水打竹林,聲音格外好聽。
顧長歌伸手接雨,涼意落在指尖,她筆挺的立著,回想這些日子的事情。
一件又一件,不得安寧。
雖然人的生老病死是常理,顧長歌能理智的接受,但真的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無法坦然。
希望她留下來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甚至哪怕她一直卧病在床,只要活著,那她也是願意的。
生命的離去,永遠都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不管並肩走過多少年歲,在即將分別之際,還是會不由得感嘆:啊,相伴的時光,真是太短暫了。
顧長歌以手拭淚,轉身去找住持。
跟寺廟的住持交談過情況,她在大覺寺住了下來,董流煙的日子不多,她希望能夠在最後的陪伴她多一點,儘管這樣的陪伴,還是不夠。
顧雲溪在她住下來后的隔天,來看望董流煙。
查看過病情,他還是搖搖頭,藥石無用。
顧長歌和顧雲溪並肩站著,誰也沒有多說什麼話,因為誰都清晰的感受到,在疾病的面前,人的力量有多麼渺小。
送走顧雲溪,除了每天照顧董流煙,顧長歌開始潛心打坐祈福。
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於這些東西上面。
但董流煙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少的可憐。
顧長歌坐在蒲團上,緩緩的想,她記得不知道誰說過,人就像是蠟燭,燃燒到了盡頭,就到了該熄滅的時刻。
她笑了笑,耳邊傳來敲鐘聲,顧長歌起身,跟著往外走。
寺院里有晚課,她這些天已經摸清楚了,身邊有幾個小僧,見到她禮貌的問好,顧長歌微笑著回應,等走了一段路,她發現這不是去晚課的路。
「這位小僧,咱們這是去哪裡?」
「今天寺院里來了貴客,不必上晚課,施主早些用飯,早些歇息吧。」小僧說完,便三五成群的離開。
顧長歌看著正院的方向,思忖著,哪門子的貴客?
她現在的身份,不敢隨意走動,擔心被墨明煦的眼線看到,心下好奇不已,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到董流煙的廂房。
例行伺候完董流煙吃藥,顧長歌吃飯沐浴,天剛黑就準備睡覺。
結果到了半夜,她聽見隔壁院落有動靜。
那動靜還不小,似乎是有人入住,聽著陣仗頗大。
顧長歌睡得懶,沒起身去看,所以等天亮,看見站在門外的男人時,她驚得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