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此地為別
一陣水流泛起白色如玉的浪花,清脆擊打出玉碎般的聲響。
零零落落的清白色水濺落在千落的臉容上。
她陌生姣好的容顏泛著有些像春日桃花般的色調。
微泛紅,似乎還有些發燙。
眉若畫般精緻,然而卻輕輕蹙著,似乎是有些痛苦。
一滴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然而她的唇角卻畫出上揚的弧度,眉開始舒展。
不正常的紅潤從她臉容上褪卻。
風卷綠草如浪,幾株細長草葉垂落到新月河水間,有幾尾花鰱魚搖晃著從草間游過,似乎還有些俏皮地咬了咬綠草尖。
細長的睫毛在風中輕輕顫動著,終於顫動著揚起。
眼帘輕輕抬起,眸子若藏在溪水裡的星星。
千落有些愣怔,唇角卻安恬地揚著一抹笑意。
她垂下頭,咬唇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忽然吃吃地笑出聲來,看起來很是傻而有趣。
可是她的面容是那樣清澈溫潤,這樣的傻笑也顯得很是好看。
眼眸半斂映在新月河的溪水間,澄澈的光線在點著細水的綠草葉間搖晃。
千落又沉下眼瞼,傻傻的笑斂起,換上了一幅苦惱的模樣。
「我相信你。」她看著河水裡搖晃著有趣的細長綠草,沉默良久。
「可是我現在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你。」她又喃喃自語道。
神情有些落寞。
似乎是有些不習慣地對著溪水揉了揉臉容,她搖了搖腦袋。
然後轉過頭看向了依舊在沉睡著的白狸和素微。
地面上還有著一塊和綠草融合地無比和諧的綠色糖果。
千落咬了咬牙,又搖了搖頭。
然後她彎腰在新月河裡掬起河水,挪著步子小心地順著白狸和素微的唇角灌進去。
她的神色很是擔憂。
直到兩個人睜開眼睛。
白狸的青色衣衫在昨夜被火燎地很是破爛,他的身上還有著多處燒傷,傷口泛出黑紅色。
他掙扎著起了身,有些血珠從傷口裡滲出。
千落忙說道:「你先躺著別動。」
白狸搖了搖頭。
「我會醫術,我知道怎麼做最好,這樣躺著傷不會好的。」他說道。
千落咬了咬唇,看著白狸問道:「我現在需要做些什麼?」
白狸瞥了眼素微腿上的傷口。
「我給你說幾種藥草,你在四處找找,應該找得到。」
白狸描述著幾種藥草,也講了些用法,千落低頭應著。
素微伸手扯下些布給自己的腿上包紮嚴實,安靜地看著白狸給千落講藥草的用法。
「不用急,慢慢找就好。」她似乎是笑著說道,雖然眉蹙著,顯得很是痛苦。
三個人此時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雖然彼此都還活著,但是初茶的死似乎像是一陣陰冷的風,纏繞在他們心頭,久久不散。
千落轉身掬了些水,安靜地喂兩個人喝下,然後她鄭重說道:「你們放心。」
說完話,她轉身去尋白狸說的那些藥草。
白狸看著千落的背影,輕聲說道:「會沒事的。」
千落步子一停,回頭對著白狸和素微露出一個笑顏:「當然會沒事的。」
說完她邁步離開。
……
白狸有些傷感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低聲自語道:「我真沒用。」
素微將撕下的布條在傷口處打緊成結,聞言抬眸看著白狸說道:「千落和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不用太過自責。」
她抬眸望向廟宇坍塌的方向,說道:「生死本來就自有命數,你也不用太過傷感。」
白狸點了點頭:「傷感還是會有的,不過那也終究會過去。」他看向新月河的浪,又道,「可是生死沒有什麼命數,昨晚的事太過蹊蹺。」
素微眉一蹙,問道:「什麼蹊蹺?」
白狸想了想,忽然像是記起了什麼,神情有些奇怪而糾結:「我…家人派了兩個人在身後保護我們,但是昨天晚上我見過他們,他們的四肢都被卸開了,一定是有什麼人想要做些什麼。」
他掙扎著起身,然後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聲有些猶豫說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素微問道:「什麼事?」
白狸低聲說道:「我昨天幫他們把胳膊接好了,但是忘記給他們接腿了。」
他無比愧疚而認真地望向一片灌木叢,然後看了看自己的傷勢,說道:「等千落回來得麻煩她把我扶過去,給他們接一下腿。」
素微望著白狸笑了笑。
笑的很是可愛。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白狸這樣說話,看著白狸窘迫的神色,她覺得有一種很是放鬆的感覺。
連腿上的痛楚似乎都散去了些。
似乎他就是一陣清澈乾淨的風,這樣地不染塵埃。
很舒服的一個人。
即便是在剛剛經歷過死生的情況下,他還是這樣讓人覺得很舒服。
「你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於是素微柔聲答道。
白狸有些擔憂地點了點頭。
……
……
在踏進雪心殿的那一瞬間,楓晨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又或者他在那座新墳前本就失去了所有的心力。
而此刻,他竟不知自己的內心究竟是何感觸。
像是空落落的一片,竟連淚水都不再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了寧雪絮的面前。
她安靜地闔著眼瞼,唇角含一抹淺笑,溫婉而恬靜。
至少,在最後一刻,她是坦然的。
楓晨跪在寧雪絮面前。
「娘親還是這麼狠心,總是這樣無情地拋棄晨兒。」他黯然說道。
目光落在寧雪絮蒼白色的臉容上,他的喉嚨里漸漸泛出一抹腥甜。
手腕忽然疼痛起來,似乎是有一顆種子想要衝開土壤,迎接生命的陽光。
血滴順著他的唇角淌落,他的目光有些渙散。
胸口一塊雪色的玉石似乎亮了一瞬。
楓晨的目光煥出一抹清明。
血滴卻不可逆轉地落下,像是紅艷艷的春花開在雪心殿的青白石地面上。
他的面容也漸漸變得慘白,和青白色的地面漸漸形成同一種色調。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牙齒似乎是不自覺地顫抖著。
他的面容卻依舊平靜淡漠。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寧雪絮攥緊的手心。
她的手心有半株小草。
……
那顆草很小,卻很精緻好看,它的葉子有兩種顏色,綠色的葉子上有紅色的水滴紋絡,像是血花濺開,剛好印在了上面。
可是它只有半株。
楓晨一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麼。
然後他的心口鈍鈍發痛。
血滴淌落劃過他蒼白色的臉容,在他的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臟污月白衣衫間灑上一片濕潤。
原來,娘親並沒有服下血印草,又或者說,她為他留了一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他告訴她他的詛咒發作的時候嗎?
他抬起手在面前看了看,然後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了些污垢和血星,伸手微顫地為寧雪絮理了理衫裙。
「娘親心裡還是有我的,可是娘親真傻。」楓晨說道。
話語支離破碎地混著血花從他唇齒間汩汩冒出,在地面匯成一汪紅色的細流,凌亂地打破了之前血珠點綴的花樣。
寧雪絮握著那半株血印草,就是想讓楓晨看見。
她能最後為他做的,便是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他挽留住生機。
哪怕很短。
哪怕只有一月一旬一天。
總歸會挽留些時光。
那對她來說便是值得的。
可是楓晨安靜的將白絹布拉過寧雪絮的臉容。
他沒有再看也沒有取出寧雪絮手心輕攥的半棵小草。
這樣的生命他不要。
生也好,死也好,本來就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以前便不在乎這些,現在更沒有什麼要在乎的了。
他現在需要的,只是查清這一切,為千落和娘親報仇。
一年夠了,他也不想多做苟活。
他想了想,安靜抬袖去擦拭唇角的鮮血,卻發現袖子很臟,唇齒間的血液越來越多,也根本擦拭不盡。
有些自嘲地輕扯唇角。
他放下袖子,走出了雪心殿。
雪竹颯颯,此地為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