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問與答(下)
湛雲府。
楓晨望著藍天怔怔出神。
墨顏出聲問道:「你真的打算娶陸鳶?」
楓晨散漫地將目光落在墨顏身上,說道:「你覺得呢?」
墨顏望著楓晨散漫的神色,卻難得地沒有插科打諢故作嫵媚之狀,他似乎是深深地思索了會,說道:「阿晨,我總覺得你好像變了。」
楓晨不語。
墨顏接著說道:「雖然說人總是會變,三年前你是那般恣意風發,這三年你又是這般消沉而不爭不奪,直到…直到遇見了千落,你好像發現了什麼可以珍惜的生活。」墨顏頓了頓,又道:「可是自從這次你醒來后,我看不透你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毀棄婚約,你一定是有你的道理。可是,你似乎比以前更加消沉,卻又讓我看見了三年前那種恣意,你會在朝堂上坑楓熙那個混蛋,也開始整頓怨閣,你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又似乎開始想要獲得和看清什麼。」
墨顏望著楓晨,很慢地說著。
楓晨好笑地深望了一眼墨顏,說道:「你還真是懂我呢?」
聽起來有些散淡的調笑意味,可是混雜了濃地化不開的愁緒。
然後墨顏聽見楓晨說道。
「我不會娶陸鳶。」
是回答,也是解釋。
墨顏擔憂問道:「那你是要抗旨嗎?」
楓晨唇角揚著溫淡的弧度,笑著看了眼墨顏,說道:「一回生二回熟,我都第三回了。」他拍了拍墨顏的肩膀,「應該可以說是習慣了吧。」
墨顏微微錯愕:「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怕。」
楓晨依舊噙著笑意,說道:「已經沒有可以在乎的了。」
話語接得有點不搭,墨顏沒有聽懂。
可是楓晨懂,沒有…可以在乎的了,沒有落兒,交代好了怨閣,化解了和娘親的心結,就算再抗旨又能怎樣?
他連命都不在乎了。
沒有在乎,哪裡來的害怕呢。
墨顏看著楓晨抬頭望天的樣子,忽然覺的他是這般落寞。
……
千落的步子很穩,她沒有了之前的慌亂。
只是問上一個清楚罷了。
湛雲府依舊是熟悉的景緻,門前的侍衛也像之前那樣沒有對她做任何的阻攔。
一切都像從前一樣。
她安靜而平穩地邁著步子。
遠遠地,她看見了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步子不知為何慢了起來,有種近鄉情怯的奇怪感覺。
千落搖了搖頭,揮開了那奇怪的情感,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走去。
似乎是光影折射散落的一瞬間。
楓晨心中微一動轉過頭來。
兩對眸子便這般在光影中碰觸到一起。
很熟悉的相見,卻有那麼一絲陌生。
楓晨輕輕抬起秀致安然的眉梢,唇角輕揚,似乎是沒有一絲欣喜,也沒有一絲意外,只是散漫而平常地笑了笑。
「你來了。」他輕聲說道。
聲音依舊美好地若琉璃瓦上滴落的雨。
千落很慢卻又堅定地邁著步子,她抬眸,亦是淺淺一笑。
「我來了。」她輕聲回道。
眸中若溪水映著稀疏閃爍的星子。
墨顏很是識趣地退離。
千落走到楓晨身前,微仰起頭看他。
眼眸里似乎壓抑著一絲慌張,卻吐露出很是平靜的話語,「為什麼?」
楓晨輕輕笑了笑,目光溫柔地看向千落,他看見千落有些凌亂的髮髻。
「怎麼就是不知道把頭髮束好?」楓晨伸手習慣性地揉了揉千落的腦袋,溫溫說道。
千落抬眸望他,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地重複著先前的問句:「為什麼?」
為什麼?
楓晨知道千落在問什麼,她在問她為什麼忽然便不想要娶她了,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於是他手輕輕伸手,理了理千落的衣衫,說道:「你的衣服髒了。」
千落沒有動作,她知道自己頭髮亂了,衣服髒了,因為剛剛從馬蹄下狼狽滾過。
可是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楓晨的話語一直在躲閃。
千落重複問道:「為什麼?」
亮亮的眼眸緊緊地逼仄著楓晨臉容上的每一個表情。
楓晨將千落的衣衫理地齊整,然後溫柔卻又疏淡地看向千落,他溫溫說道:「不是說過沒有為什麼的嗎。」
千落看著他,說道:「可是總有一個緣由。」
楓晨淡漠說道:「無論什麼緣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娶你了。」
千落輕輕笑了笑,說道:「無論緣由重不重要我都要知道。」話語有些強勢。可是接著她似乎是帶著賭氣的音調說道,「反正我也不會嫁給你了。」
楓晨收斂了淡漠的神色,微微露出一抹錯愕,竟是下意識地問道:「是不會,還是不想?」
不會是不能,不想是不願。
千落噙著一抹疏淡淺笑,說道:「結果都是一樣的。」
楓晨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神色的變化,於是他重新淡漠下臉容,問道:「既然結果一樣何必強求緣由?」
千落搖了搖頭,眼眸一抬,說道:「我就是要知道。」
話語堅定而卻顯出一種讓人覺得好笑的無賴。
千落的眸色亮亮的,接著重複強調道:「就是要知道。」
楓晨輕輕笑了笑,揉了揉千落的腦袋說道:「怎麼還耍起了無賴。」
千落抓住楓晨的手,睜大眼睛望著楓晨,語氣定定的說道:「我就是要耍這樣一個無賴。」
楓晨試圖從千落手裡把手抽回,然而千落抓地很緊,於是他搖了搖頭,任由千落緊緊地捉住他的手。
他輕聲問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千落認真地點了點頭。
楓晨輕嘆一口氣,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千落安靜不語。
楓晨於是說道:「因為我想當皇帝,所以我不想娶你了。」
千落安靜地聽著。
楓晨接著說道:「我不想一直在和楓熙的爭鬥中處於被動的地位,所以我決定要捲入皇位之爭。」
千落抬眸問道:「這和不娶我有什麼關係?」
楓晨溫潤一笑,說道:「因為你是拖累。」
話語輕柔溫暖,楓晨低頭看著千落。
因為你是拖累。
這是第三次千落聽見這樣的話,白狸說過,墨顏說過,直到此時此刻從楓晨口中淡漠而不帶一絲情緒地吐出。
千落斂眸不語,似乎是在沉思著什麼。
楓晨接著說道:「既然我決定了要去爭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那麼對此時的我來說便不能再娶你,你是拖累,而娶陸鳶對我來說是很好的選擇。」
似乎是已經挑明了話語,楓晨說起拖累的話語很是自然。
千落咬了咬牙,帶著一絲倔強抬頭看楓晨,說道:「難道…不是我想的那樣,難道不是因為詛咒嗎?」
千落話語沉沉,目光若炬看著楓晨。
楓晨笑了笑,然後他露出一個很是奇怪而疑惑的表情,像是好知的孩童一般問道:「什麼是詛咒?」
千落看向楓晨的眉眼,他的眼眸里是滿滿的不加掩飾的疑惑。
難道真的是她想錯了?
楓晨靜靜地看著千落。
千落咬了咬嘴唇,說道:「是我想多了。」
楓晨點了點頭,說道:「的確是你想多了。」
千落怔怔地看著楓晨,忽然將楓晨被她捉住的手重重一摔,狠狠地一個轉身。
臉容上溫熱地滾過咸澀的液體。
她明明不該哭的,是淚水太倔強了。
千落忽然覺得自己好傻,是她想多了嗎?好像這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一腔付出,她緊緊地小心地牽著愛情的線,而他卻突然放開了。
茫然若失。
千落告訴自己她不傷心。
她只是…只是不該再強求了。
她狠狠轉身,卻平靜地說道:「既然這樣,那便祝你得償所願。」
千落邁步離開,似乎是徹底地決定放手。
就這樣,安靜地離開這個曾經願意放下一切依戀著的人。
然而卻在此時,楓晨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千落的步子一軟,重心一個失措。
似乎是有些慌亂,千落便這般跌落到楓晨的懷裡。
那是一個很溫暖的懷抱,她曾經依戀並貪戀著的懷抱。
可是千落很平靜地沖著楓晨笑了笑,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出來,疏淡說道:「是我不小心了。」
楓晨輕抬眉梢,溫溫淡淡地問道:「你怎麼哭了?」
千落的佯裝的平靜在這一瞬間被打碎地淋漓。
「要你管要你管!」,千落喊道。
淚水順著她的面容跌落。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不在乎地說著放棄?又這樣無所謂地問她為什麼會哭?
楓晨溫柔地伸出手擦去千落臉容上的淚珠,千落哭地很是凌亂,就像夏日最暴烈的雨,一下一下地敲擊。
千落沒有甩開楓晨的手,用淚水將他乾淨的月白衫子糊地很臟。
楓晨輕輕笑了笑,有一種淡淡的雋永意味輕輕散開,他輕聲問道:「你這是…很想要嫁給我,所以現在才會這樣傷心嗎?」
他漸漸地靠近了千落,將她重新摟到懷裡,輕拍她的背。
一切顯得這般和諧,又這般美好。
風捲起屋檐上沉積的葉子和敗落的乾枯花瓣,安靜地飄落,一種枯萎的美好很和諧地縈繞在兩個人身上。
千落抬起眼眸,噙著淚水重重說道:「是,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想要嫁給你,我就是一廂情願,我就是拖累,我就是傻!」
這般直接,這般透徹擲地有聲的話語。
楓晨卻溫溫問道:「你這又是何苦?」
問她何苦,卻不知誰去問他何苦,為何要伸出手將她拽回,撕開兩人之間最後的那點情意。
所以,要如何再推開?
風卷殘紅,湮沒在塵土之中。
楓晨臉容浮現出淡漠,他扯起唇角露出奇怪的笑意:「我的確要娶陸鳶,不過我喜歡的是你。」
千落一怔。
楓晨噙笑接著說道:「你若是真的想要嫁我,等我登上九五之位,我納你為妃,只寵你一人可好?」
他眉梢溫潤,話語褪去淡漠換上了一種壓抑的情感和期待。
這是很甜糯的情話,千落很久都沒有聽到的情話。
情話呵。
喜歡的是她,等他一朝登上皇座,就納她為妃,一生專寵。
這情話聽起來真的是不能再美好了。
千落抬眸擦去淚水,沖著楓晨傻傻一笑。
「你真是個混蛋!」千落說道。
楓晨露出錯愕的神色,說道:「你不是想要嫁我嗎?」
千落傻笑著回答:「你錯了。」
楓晨問道:「我哪裡錯了?」
千落說道:「我以為情意還在便好,卻沒想到人已經變了。」
楓晨抬眸說道:「情意在就夠了,我們之間不需要的不就是那情意嗎?」
千落回道:「這不一樣。」
楓晨說道:「這有什麼不一樣?」
千落忽然咧著嘴角傻笑出聲:「我喜歡著你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願意嗎?」
楓晨笑著說道:「當然不願意。」
千落說道:「所以我不會在你娶陸鳶后嫁給你。」
楓晨似乎是懂了一般,然後說道:「這不一樣,我和你不一樣。」
我會當皇帝,而你不過是個鄉野之間的傻丫頭。我可以娶別人再娶你,而你不能喜歡著我還去嫁給別人。
千落笑的若田埂上被風卷過的稻田,波浪連著波浪,層疊不息,她便這般笑著說道:「沒有什麼不同。」
說完這句話語,她似乎是累了一般,歪著腦袋想了想,她從懷裡取出一隻銀鐲子遞到楓晨手中。
楓晨錯愕看她。
千落平淡說道:「我要住你那座小院子,這是我付你的房租,這下我們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話音落下,千落轉身離開。
她的步子一如來時,穩而慢。
枯敗花葉散落。
楓晨安靜地望著手心之中那隻銀鐲子。
良久,露出苦澀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