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雪山之巔
皇帝這兩天經常去雪心殿,然後便留在那裡過夜。
兩人在那日之後也沒有再提十幾年前的往事,相處顯得有些安靜。
不過就像皇帝說的那般,寧雪絮開始習慣了他的到來。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宮城裡的風向總是轉的很快,因為人心總是變得很快,所以很快雪心殿便開始熱鬧起來。
宮女侍從伺候起來也開始變得盡心。
其實這樣一點也不好,寧雪絮想,因為這樣她才知道原來這些人之前做事真的很敷衍。
這樣會讓她覺的有些失落。
不過以前敷衍也便算了,現在熱鬧起來有些吵。
她還是喜歡安靜。
好在楓天不會打擾她。
楓天,他是叫楓天的,哦,他不姓皇,不叫皇帝,在自己的意識里,他是叫楓天的。
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她還記得。
有些東西忘不了。
而這兩天,她感覺到他好像是在關心她。
比如他總是抽空陪在她身邊,他甚至找太醫要了方子抓了葯,然後親自給她熬藥。
一個皇帝親自給她熬藥,她是不是該受寵若驚。
可是她習慣了,很久以前就習慣了,這種習慣不是和不習慣他的到來不一樣。
行為上的習慣總是更容易接受些,寧雪絮想著。
因為親自熬藥其實真的也沒什麼,他以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只是好久沒有這麼做了。
他姓皇那麼久,這十七年他可能都忘了。
可是現在他怎麼又想起來了,她這兩天還有些不習慣他這麼做。
想來如果一直這樣的話她以後漸漸也會習慣的,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得到習慣的時候。
因為她的身子好像又撐不住了。
得趕緊給楓晨把媳婦娶到手,然後她就放心了。
想到這裡一陣風吹過,她覺的有些冷。
於是她伸手想要將落地有些低的衣服向上拉一拉,可是手卻觸到了些許溫暖。
兩個人的手觸到一起,冰冷觸到了溫暖。
寧絮雪下意識地將手一收,卻沒有收回。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躲著我,我是來和你商量晨兒的婚事的。」皇帝解釋道。
寧雪絮抬頭看他,道:「按流程便好,有什麼可以說的?」
皇帝猶豫下,道:「有人找上了書勻,自稱是千落的親生母親。」
寧雪絮嘴角露出一抹錯愕,隨後話語有些欣喜,卻依舊平靜著語調說道:「那不是正好嗎,千落那丫頭無親無故正好有了親人,得趕緊讓她們見上,等到大婚時千落也就有娘家人送了,這是個好事。」
嗯,這是個好事。
可是她回頭看見了皇帝眉宇間的猶豫之色,她意識到這件事好像沒那麼簡單。
於是她問道:「怎麼了?」
皇帝道:「那老婦人說了,她的女兒有婚約,不能嫁給晨兒。」
寧雪絮皺了皺眉頭,將衣領拉起,道:「這是什麼道理。」
皇帝不解。
寧雪絮笑了笑,道:「這面還沒有見到,倒先管起孩子的婚事來了,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
一個連姓氏都不知道的女孩,該是連父母的面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那麼這樣一個老婦人來認親,不急著先去見女兒,反倒是先上來駁了親事。
還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皇親。
的確是沒有道理。
又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那老婦人說了她的女兒有婚約。
「那婚約是怎麼回事?」寧雪絮問道。
皇帝道:「還不知道,那老婦也不說,只道不能將女兒嫁給晨兒。」
寧雪絮平靜地抬眸看著殿外颯颯的雪竹搖曳,道:「我想出去走走,順便去見見那婦人。」
皇帝低頭沉思,道:「太醫說你吹不得風,若是想見她朕派人傳個話就好。」
寧雪絮回過頭,靜靜地看著皇帝,似乎是打量了又好一會兒。
皇帝看著她的眼睛漸漸泛起波瀾,很是熟悉的又很奇怪遙遠的波瀾,然後便看見一抹笑意從她泛著病色的嘴角泛濫。
皇帝的心像是漏了一拍。
像是雪山之巔上的初見。
她看著他也是這般笑,言語道:「你說忘兮谷的雪為什麼是暖的呢?」
他也帶著笑意看她,傻乎乎回問道:「雪怎麼會是暖的?」
她潑起雪向他,直撒地漫天螢碎的光。「因為忘兮谷有雪曇啊!」
他還是傻乎乎地望著她,螢碎的雪花落了他滿頭,也灑滿了她披散落在雪地里的黑髮,他問著:「那又是為什麼?」
她笑吟吟道:「因為雪曇就是忘兮谷最美的雪,它在陽光里生長,不是暖的是什麼?」
她的眸子里還倒影著雪花細碎的亮色。
於是那時的他懂了。
雪曇花就是忘兮谷溫暖的雪。
而現在,她的眸子里又映上了一樣的笑意。
除了再也沒有散落的雪,再也不見雪山之巔盛放不敗的雪曇。
她說道:「我想出去走走,只是想出去走走吧,或許是想看看藍天,看看新月河,看看凋零的浸娥蘭。」
她說的很安靜,很認真。
「然後再去見見那婦人,只是順便見見。」
她這般解釋。
她想看看藍天,想看看新月河。
新月河的源頭是西嶺的雪水。
忘兮谷便是由四座山谷圍成,西嶺的雪化作新月河,東嶺的雪上綻放著漫天的雪曇,南嶺上據說生長著一種小草,小草有兩種顏色,綠色的細長葉子上有些像血花滴落的印跡,但是北嶺什麼都沒有。
卻又據說北嶺上住著仙人。
其實哪有什麼仙人,可是那樣的山水養育出的兒女自是佳人。
她們不曾被世俗沾染過,她們過得就是像仙人一樣的日子。
所以她們就是仙人。
那麼說來,皇帝看著寧雪絮。
她是被他拖入世俗的仙人。
她便是謫仙?
走出了忘兮谷,她回不去了。
想看一眼藍天,看一眼新月河,她是想家了嗎?
寧雪絮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當然也不會回答他心裡的疑惑,她只是看著雪竹籠罩著的半片天空。
她的確有些想家。
可是她確實是回不去了。
直到她死。
死在他鄉的土壤上。
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的魂魄應該會回去。
她這般想著,神色很是鄭重。
就像千落想過一樣。
囚星花下,也有囚不住的事物。
囚的是人,囚不住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