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攔車之人
馬車行地很穩,靈昔和千落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兩人挨的很近,千落看著靈昔,似乎無意地問道:「你是洗宴樓的老闆嗎?」
靈昔微微猶豫了片刻,然後換上了一幅笑顏。
她輕輕伸手,將轎子四面垂下的淺色軟簾拉得嚴實了些,然後她轉過頭,帶著微微笑顏看向千落,語音輕快答道:「是的,怎麼樣?我們酒樓的菜還是很好吃的吧?不過那不重要,關鍵是那些菜名大多數都是我想了很久的,都是很好聽的。」
似乎提到洗宴樓,靈昔那幽蘭般的氣息忽然散去了許多,像是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塵,染上了煙火的氣息,她變得有些可愛,像是想要被誇獎的小孩。
千落猶豫了一下,道:「嗯,名字很好聽。」
真的是我太笨看不懂的緣故嗎?
「我只是很喜歡古詩,覺的那些韻腳特別地有迷離而讓人沉浸的味道,楊柳岸曉風殘月也好,明月別枝驚鵲也好,真的都是很美很美的一幅畫…」
靈昔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地就開始說了起來。
千落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清晨初起,一輪殘月懸在天際,清淺銀輝落下,悠悠鋪散在水面之上,波紋捲起粼粼微光,一個倏忽間不經意的婉轉,細碎散漫地落到溪邊一道孤獨的人影之上。那人客居他鄉,持一壺酒,目光幽遠而悲傷,目盡之處,一葉細舟,遊子似乎在念著細舟之上遠去的心上人…
好像的確有什麼觸人心腸的滋味。
「別枝驚鵲,曉風…殘月,的確迷離淺淡繪著的像是一幅細細舒展開的畫卷。」千落喃喃道。
靈昔聽見千落的話語,面色一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春風卷開幽谷之中清澈卻孤寂的蘭花。
靈昔拉住了千落的手,像是尋到了知音一般。
「是呢,多麼美好的意境!」她揚起眉目,露著笑顏開心說道。
千落望著那一瞬間從靈昔臉容上煥發出的開心笑顏,心中似乎有什麼晃了晃,她微微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
靈昔眨了眨眼,有些微微可愛,然後她很開心地拉住了千落的手。
馬車帶動些微風,似乎把白亮清涼的光線都拂地微微髮捲,像是沉澱了歲月的一卷書頁。
時光只不過流逝了片刻。
幾句話的功夫。
兩個女孩雙手已經緊緊拉到了一起,不停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互相似乎都很是激動。
「以後你來洗宴樓,我請你嘗遍所有的菜式,都有些很美很美的名字。」靈昔開心地抱著千落道。「你知道嗎?就是因為這個,我被墨顏那個混蛋調笑了許多次,等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地整他!」
千落瞪大了眼睛,想著原來真的找到同志向的人了,握著靈昔的手,鄭重道:「這個忙我一定幫!」
「我要在他以後吃的菜里放好多好多鹽,加好多好多辣椒,然後加最苦最苦的冬青葉…」靈昔握著千落的手,眼睛越來越亮,想著終於有人和自己同道了,真是太好了!
千落望著靈昔的眼睛也越來越亮,認真點了點頭,唇角勾勒出帶著些許邪氣的笑顏。
「還要加點巴豆!」她眨著眼眸接話道。
「對,加點巴豆!」靈昔嘻嘻笑著。「然後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我得想想,起個好聽的名字。」
「就叫做花團錦簇!混上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五顏六色地一定很好看。」千落接話道。
「好,等送你回去我就去研究這個花團錦簇,一定要給墨顏好看!」靈昔笑著,眉眼彎彎,像是幽蘭出了深谷,在陽光明媚的地方燦爛地綻放。
千落也笑著,狡黠的光悠悠地在眼睛里打著轉兒,心想自己真的好壞。不過好喜歡這種感覺呢。
在兩個女孩嘰嘰喳喳地時候,馬車忽然就停了下來。
細碎清涼的春光透過輕晃的軟軟轎簾,一個不經意間的翻卷。
那是一個身穿很是破落的男子,身上的衣衫破地零零落落,臉容被髒亂而隨意的黑髮遮掩著。
他的腳步微微有些浮蕩,卻就這般安靜地擋在了馬路中央。
千落輕輕伸手,掀開轎子的軟簾看的時候,覺的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
靈昔下了馬車,有幽蘭的氣質縈繞回了身上,那是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她望向乞丐,沉聲問道:「你為何攔我的馬車?」
乞人很平靜地看著靈昔,細亂的長發下他的眸子很亮,卻泛著一種不加遮掩的天真。
他目光很是理所當然地望向靈昔。
「我來行乞,你給我錢吧。」乞丐說道。
話語平靜,甚至連一絲無賴也聽不出。
千落覺得他的話語有些好笑。
她從馬車上下來,走到靈昔身前,看著眼前的乞丐,想了想說道:「為何你要行乞我們便要給你錢?」
乞人抬起頭,亮亮的眸子打量著這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看著她站在靈昔前面,理所當然便覺的她才是主導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乞丐,你們是有錢人,為什麼不給我錢?」
這個理由很好,很無理,若是別人可能會一瞬間覺得很生氣,可是千落不是別人,她是個有些傻的人。
所以她想了想覺的這個人說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於是她說道:「可是我也沒有錢,怎麼給你?」
乞丐似乎很是奇怪地笑了笑,然後他說道:「洗宴樓的老闆怎麼可能沒有錢?」
話音落下,乞人理了理很破的衣服,在馬車前就這麼安靜地坐了下來,一幅怎麼也不會讓開的模樣。
明明很是無賴的行徑在他的身上卻是這般地理所當然,一絲彆扭與奇怪都不曾顯出。
靈昔的眸子里一瞬間拂過淡淡冷意,但是很快若曇花一現般隱去。
知道她是洗宴樓真正老闆的人真的很少,而這個乞丐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不是小事,洗宴樓是京都最大的酒樓,掌握的財力絕不普通,然而在三年前便在名義上轉讓到了許錢的手裡,與三殿下脫離了關係,可是實際上一直是她在打理,許錢不過是個幌子。這些錢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楓晨的,幾乎沒有人知道。
「只是要錢嗎?」靈昔抬起眉目望向乞丐,話音低沉問道。「你要多少錢?」
乞人亮亮的眸子閃爍,他伸出五個手指。然而卻沒有看向靈昔,而是看著千落晃了晃,露出白凈的牙齒,有些安靜地笑了笑。
眸子相對,千落心中那熟悉的感覺更甚,是誰呢?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五千兩?好,我給你!」靈昔咬著牙道,這個消息自然可以值上五千兩,雖然是有點多了。
那乞丐卻從地面上躥起,露出乾淨的笑容,「不用那麼多呀,五兩就好,我只是酒蟲饞了想喝酒罷了。」
說著他舔了舔微微乾裂的嘴唇,樣子有些可愛。
靈昔有些愣怔,難道他不是用她的身份來威脅要錢的嗎?
千落倒是一點也沒有意識到這些,她看起來有些生氣。
於是她對著乞丐怒聲說道:「你做乞丐就算了,怎麼出賣了尊嚴來乞討卻是為了你肚子里的幾個酒蟲,看你好手好腳的,卻是個懶惰的渾人!」
那乞丐正接過靈昔手中的五兩銀子,聞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千落,他也覺的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然後他思索了一下千落的話語。認真答道:「我沒有出賣尊嚴啊,我不懶啊,我天天早早地就起床去賭場,晚上天黑了才出來,還要忙著喝酒,忙著攔馬車行乞,怎麼是個懶惰的渾人呢?」
千落似乎又被乞丐說地有些動搖,可是這一次她固執地說道:「可是你行乞就是出賣尊嚴!」
乞丐揚了揚臉容,對上了千落的眼睛,他很認真地開口解釋道:「行乞不是出賣尊嚴,行乞只是一種職業,我喜歡行乞。」
似乎是依舊有些疑惑,他望向千落又問道:「你為什麼要生氣呢?」
他的語氣很是那麼認真,眼眸亮亮地,澄澈地像是一汪清水。
說完話,他將目光移開,將五兩銀子在手裡摩挲了一下,裝入破爛衣服的口袋裡。
可是衣服有些破,銀子順著口袋從破落的衣角間又掉了出來,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銀子。
在他彎下腰的時候,破落的衣服垂到地上。
隱隱地,似乎有什麼映入千落眼帘,微微勾起什麼觸動。
從破落垂到地面的衣衫間,隱約可以瞥見他很是削瘦的肋骨。
可是觸動千落的是那些攀附其上零落交纏錯疊的傷口。
傷口依舊猙獰可怖。
千落似乎覺得恍惚間心漏掉了一拍,那種熟悉的感覺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