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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幽州留後(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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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州兵馬使大營,皚皚白雪將營區覆蓋得厚厚實實。 

  去柳城的上訴雖然被駁回,但劉山喜卻並未因此感到沮喪,他到柳城的目的也不是要搞什麼勞什子的上訴,而是希望能夠開闢一條和營州高層對話的渠道,如今在這方面已經有了不小的進展,他已經暫時心滿意足了。韓延徽是什麼地位,起初劉山喜並不清楚,但那次在教化司衙門裡的談話,卻令劉山喜咂摸出了這位韓從事的能耐。 

  時不時上報的「軍國大事」,在衙門外等候接見的眾多軍將,韓從事若有若無掛在嘴邊的「李都督」、「馮長史」等稱呼,以及那種居於上位者的氣度,都令劉山喜這位新任平州兵馬使不自覺矮人一頭。 

  那次談話之後,劉山喜又在柳城待了兩天,終於了解到這位韓從事的履歷。除了教化司宣教處從事外,韓延徽還兼任懷約虞侯聯席本部第二虞侯,同時還是長史馮道的摯友!教化司都教化使是誰?是號稱營州軍「三個半巨頭」之中的一個——姜苗!據說姜教化使也是跟隨李都督最早的親密戰友!懷約虞侯聯席本部都虞候是誰?是「三個半巨頭」中的另外半個——鍾韶!是營州軍獨擋一面的大軍頭!至於馮長史,那就更不用說了,營州文官第一!能同時橫跨營州文武最高層的緊密關係,單憑這一點,韓延徽就是不折不扣的營州高層,更何況他還曾經名列「十將頭」之一。 

  能夠和這樣的高層人物搭上話。劉山喜自覺收穫極大。 

  因此。回到平州大營后的劉山喜既興奮又迷惘。按說劉山喜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可這次真的不一樣啊。在柳城暫居的幾天時光里,他和幾個心腹部下深切感受到了營州的不同,繁華的街道、富庶的城池。絡繹不絕的人流和商賈,都令劉山喜恍如隔世。這些年裡,劉山喜帶領部眾投奔一個又一個藩鎮,都成功擠上了各鎮的高層。成為各鎮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無論在何處,他的內心都深深感到恐懼,隨時擔心自己是否會被莫名而起的兵禍所掀翻,害怕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床頭就已經布滿了伸向自己的刀槍。 

  恐懼來源於腳下的虛無,虛無產生了更大的不安。而不安,則讓劉山喜更加拚命的努力,想要令自己掌握更多的實力,讓自己腳下的根基更穩當一些。劉山喜相信。不僅是自己,在自己所立身過的成德、魏博、義武各鎮中。乃至大帥劉守光的帳下,所有兵頭將頭們都有著同樣的恐懼,大家相互緊盯著對方,就算見面的時候臉上笑吟吟的拱手為禮,其後也必然是迅速回手緊按腰中的刀劍,提防對方冷不丁給自己來上一下。 

  這種無時無刻提放他人,全身隨時隨地處於緊繃著的狀態,一俟步入柳城的那一刻,竟然就漸漸消失了。 

  這是一塊安寧的土地,哪怕北方草原上正在刀光劍影、戰馬奔騰,城中卻處處炊煙,井然有序,人人臉上透露出的寧靜、祥和,令劉山喜不知不覺中放下了那份提心弔膽。 

  這是一個講規矩的地方,吃飯需要付錢,買賣需要談價,有了糾紛要去衙門訴訟,就連行路都要順著右邊邁步。這裡不需要你查顧別人的神色,不需要時刻手按刀柄,不需要揣測別人會對你如何,就連睡覺,都是那麼踏實。 

  劉山喜回到平州大營后,和手下這個小團體談論過很多次,將這些見聞一一道出,惹得眾人好一陣唏噓。其實他不是這個小團體中前往柳城的第一個人,在他之前,已經有十幾個兄弟曾經到營州探過虛實,他們也對劉山喜所提到的事物從多方面進行了補充和印證,讓團體中其他人更生嚮往。 

  曾經有一名子弟發出過無限感慨,這就是大治之世啊!這句悠然嘆息當即令許多人默然點頭。 

  是的,大治之世,就那麼簡單。但在這個諸藩林立、戰亂不休的時代,卻很難做到。尤其是藩鎮割據最烈、淵源最久的河北大地上,這個小團體中的所有人都沒有見到過。 

  這樣的大治是怎麼做到的呢?按理來說,李都督出關的短短三年裡,就和契丹八部、渤海、新羅一直在打仗,可為什麼卻不見百姓深受戰亂之苦,反而過得有滋有味? 

  劉山青對此倒是有一針見血的觀感,他說,是因為營州講規矩。 

  「做任何事都要講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李誠中嚴肅而又誠懇的向李承約解釋:「你們李家很有錢,和我們營州生意做得也很大,我相信你們有財力重新組建軍隊。但在將來我控制的地盤上,是不允許有軍頭出現的,這是營州軍的規矩。」 

  李承約雖然來過中南海很多次,但卻是第一次代表李家和李誠中商談軍國大事,所以他也拋開了身為李誠中「妹夫」的身份,鄭重其事的請求李誠中的支持。 

  李家的想法很簡單,他們希望營州方面儘快出兵剷除劉守光,然後將薊州北部,尤其是鹽池等地還給李家,另外,李家還打算讓李承約秘密潛回薊北,重新組建鹽池兵,當然,軍甲兵刃仍需營州方面提供。對此,李家將回報營州部分軍資——十萬貫,同時在幽州城內裡應外合以配合李誠中的攻城戰,新組建的鹽池兵也將幫助李誠中討伐幽州—。李家還答應,在攻陷幽州之後,擁戴李誠中為新的盧龍留後。 

  「某不僅代李氏而言,高氏、王氏都是這個意思,都督難道打算將三氏拒之門外而不納?」李承約很是不解。 

  「都督最好三思,某等三氏不比尋常,雖然兵力折損殆盡,但軍中故交子弟仍然極多。不僅都督帳下有三氏子侄。義兒軍、霸都騎、薊州軍中也所在不少。登高一呼,自然應者雲集,可為都督討伐幽州出力。何況高氏在媯州仍舊擁精兵數千,足以為都督奧援。」王思同在一旁黑著臉。語中帶刺。 

  王思同是第一次和李誠中見面,平日里只是聽李承約評價此人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可交,心中充滿了期待。沒想到話題剛打開就被對方毫不客氣的封堵住了,此時心裡既失望又憤怒,說起話來就不客氣了,更帶有一絲隱隱的威脅。 

  李承約連忙乾咳了一聲,以眼神制止王思同,王思同氣呼呼喘著粗氣,別過頭去,終於還是忍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自從有了進兵幽州的打算后,李誠中要考慮的問題很多,但要認真算下來。真正讓他思索的只有兩個問題,第一是怎樣對待劉仁恭和周知裕的問題。第二則是怎樣對待幽州各大軍將世家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牽扯到他出兵的大義名分,以及事成之後如何收場、如何竟功,相當頭痛,這個問題暫且不論,而第二個問題也很是棘手,他還在西遼澤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 

  盧龍軍割據百五十年,山頭主義也貫穿了整個中晚唐時期。作為河北三強藩之一,盧龍軍的實力延綿一直保持得相對要平穩許多,當成德、魏博已經漸漸衰落之後,盧龍仍舊是天下諸藩不可輕視的重要對手,對天下大勢保持著長久地影響力,這與盧龍軍相對穩定的軍將世家所起到的作用是分不開的。 

  但同樣是因為這些軍將世家的存在,讓盧龍這個坐擁幽燕形勝之地,既有大量戰馬來源,又有河北驍勇及諸部雜胡戰士,並且還能居高臨下俯視中原的藩鎮一直無法真正能夠齊心協力,全身心投入到天下爭霸之中,著實令人扼腕。 

  作為盧龍軍的一員,李誠中從大頭兵成長為一方大軍頭,他當然明白其中的厲害竅要,所以他從建軍之初便極力消除山頭主義思想,力爭建設一支組織嚴整、紀律嚴密、訓練嚴格、作戰嚴厲的新式軍隊。 

  幸運的是,他幾乎等於在一張白紙上作畫,從無到有的拉起了一支隊伍。軍官們都是大頭兵出身,沒有怎麼領過兵,沒有沾染過這個時代職業武人的惡習;士卒們也都是關外的苦哈哈,雖然成分複雜了一些,但無論是農民、牧民,還是雜胡市井、遊俠,亦或是契丹、靺鞨、奚人等各族戰士,都屬於「單純一族」,所以這支軍隊也顯得十分單純。 

  再加上現代化的練兵手段和組織管理模式、豐厚的軍餉和待遇,以及不停歇的連續作戰,讓營州軍這個團體迥異於當世,成為了聽命於他本人,只向他效忠的軍隊。在這支軍隊里,參謀體制的建立讓軍令細化和分解,後勤體制的剝離和獨立讓作戰部隊無法長時期獨立行動,軍餉發放和戰功升遷獎勵的制度化讓士兵由依附軍官個人而轉為依附軍隊這個團體,軍官軍士培訓的軍校化將帶兵者的效忠對象唯一,這一系列措施的完善,令山頭主義沒有孕育的土壤,從最底層的軍官一直到獨領一軍的將領,都沒有能力獨自將隊伍拉出來。 

  王思同所說的話里有兩層意思,一是營州軍中有很多三氏子弟,比如王思禮、李承晚等人,如今都是中層軍官,手中掌兵。但李誠中相信,三氏子弟絕不可能帶兵叛亂,因為體質不允許。二是劉守光一方的軍隊里,也有三氏子弟,李誠中倒是相信這些人有可能給劉守光方面造成很多麻煩,因為體制允許。 

  所以營州軍中既不允許出現山頭,也不可能出現山頭,李誠中自然也不會同意支持李氏、王氏和高氏再立山頭。這一點是無需多想的,他思考的是怎樣給對方一條出路。而今天,就是他和這些盧龍軍將世家們攤牌的時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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