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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燕趙多悲歌 第八十一章 釘子(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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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曷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他命人去西遼澤乞求上師善能前來饒樂山祈雨。上師善能的法力曷魯是十分欽佩的,族民們身上有了什麼邪祟,上師都能信手驅除,不僅如此,上師還能料知未來、預判禍福。曷魯記得自己出征大牙口,討伐奚人之前,曾經向上師詢問吉凶,當時上師搖頭不語,眼神中躲躲閃閃,曷魯直到此刻才想明白,原來上師並不看好自己的出征!事實印證了上師的預測,所以曷魯想,連吉凶禍福都能料到,想必祈雨也難不倒上師。 

  今天是上師到來的日子,曷魯為了表示恭敬,特地迎出了十里之外,他希望自己的誠心能夠感動上師,讓上師為契丹人帶來一場大雨。 

  鈴聲響動、鐘磬悠揚,遠方來了一支騎隊,數十名騎兵簇擁著一駕大車,車上端坐一位法師,正是善能。善能低眉趺坐,雙手結印,喃喃輕誦,車駕之上寶僮金幡、慶雲華蓋,好一副大德威能的模樣! 

  曷魯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在車駕前恭恭敬敬道:「上師,曷魯前來迎接法駕。勞上師辛苦遠行,曷魯實在過意不去。」 

  善能在車上口誦一聲佛號,輕聲道:「勞居士久候了,貧僧正在誦經祈雨,不便下車,居士勿怪。」 

  曷魯喜道:「不用下車,上師誦經便是……嗯,曷魯為上師引路。」說罷,飛身上馬,當先開道。 

  坐在車后的慧源僧小聲道:「怎麼?坐車太久,身體不利索?」 

  「腿麻了……」 

  阿保機聽說曷魯將善能上師請到了軍中,過來見了一面,閑談幾句,便即告辭。他對善能的尊敬只在佛法之上,並不覺得對方能夠真的如曷魯所云。將大雨祈來,談話中提也沒提這一點,只是客氣了幾句,便趕回去處理軍務,只留曷魯在這裡殷勤服侍。 

  「上師。不知此番祈雨。可有成算?」曷魯滿懷期盼的問道。 

  「貧僧自會儘力。但佛法之中自含佛力,佛力乃集十方信眾之力,信眾之念有多誠,佛力便有多大。」 

  善能哪裡會求雨。他和慧源是被曷魯派來迎接的親衛半糾纏半強迫送上車駕的,就算到了這裡,他也只能耍滑頭,將求雨的成算和所謂「信眾」之念掛鉤,那意思很明確:我可以來幫你求雨。但是求不到不要怪我,那是因為你們契丹「信眾」信念不夠! 

  善能的解釋讓曷魯摸不著頭腦,他也聽不太懂,但聽說善能會儘力祈雨,他便放下了心事,吩咐親衛好生伺候,自己回去整理兵甲,準備一俟雨下,便展開攻擊。 

  曷魯一走。善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和慧源僧四目相視,良久無語。 

  沉默了好一會兒,善能終於道:「怎麼辦?這要是天不降雨,曷魯會不會砍了咱倆?」 

  慧源心中最大的隱憂被善能一言道破。心頭頓時撲撲亂跳:「要不咱們逃走?」 

  「怎麼逃?一路上有契丹人看押,到了這裡更是身處大軍之內……」善能一臉沮喪。 

  「你不是都說過了么,『信眾之念有多誠,佛力便有多大』……」慧源咽了口唾液。 

  「有用么?就憑這麼個解釋?要是真下不來雨。曷魯暴怒之下,會放過咱們么?」善能問慧源。同時也在問自己。 

  慧源無語,他也不敢把生路放在這麼一個不甚靠譜的借口之上。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要不,你就說這裡山川風水不好,咱們尋一個好地方,立法壇祈雨?」 

  善能猶豫道:「曷魯會派人盯著的……」 

  找到了曙光,慧源的思路也隨之打開:「讓不讓他派人,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你就說祈雨之時不可叨擾,凡夫俗子需退避十里,免得佛力被沾染。」 

  善能眼前一亮:「好計策!唔,完全可以。你說咱們在哪裡設立法壇?東邊?扶余城離此三百多里,是最近的避難之所,咱們只需要準備三到四天的吃食就可以。這個也好辦,讓曷魯送過來,只需說一聲即可。還有馬匹,也要準備,最好一人雙馬,這就是四匹馬…….對了,你說要不要帶上趙三?這小子很機靈的,這些天伺候得也非常用心。」 

  「隨你,想帶就帶上唄。不過我覺得往扶余逃跑不太好,咱們最好還是回龍翔寺,或者柳城……」 

  「為什麼?往南邊得跑五六百里,就算咱倆不迷失方向,也得連續跑五六天……」善能不解。 

  「不止五六天,咱們不可能直線往南,中途必須尋找水源,最好是順著有溪流的地方走,不然光是攜帶飲水就得很多,馬匹負重太大,咱們跑起來會很慢。」 

  「那你還選擇向南?」 

  「別忘了咱倆的身份,要是跑到扶余去,被人認了出來,豈不是暴露了?高都虞能饒了咱倆?」 

  聽慧源提起這件事情,善能就是一呆,心頭髮怔,忽然道:「你說……咱倆要是這麼跑了,算不算擅離職守?高都虞會不會饒了咱們?為了布好這個站點,高都虞和上上下下的同僚們可是煞費苦心的……」 

  慧源倒吸了一口冷氣,拍了拍額頭:「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難道真要等著老天爺降雨?如果老天爺不降雨,難道咱倆就等著掉腦袋?」 

  善能苦著臉道:「可你想過沒有?如果真的下雨了,對咱們營州軍是很不利的,李都督就被契丹人困在對面包圍圈中……」 

  慧源冷哼道:「下雨?可能么?整個秋天都沒下過一場雨!你看這天,朗朗無雲,你從哪裡搗鼓出雨來?現在別想這個了,先想想怎麼辦?你到底怎麼打算?」 

  善能一攤手,道:「我也不知道……」 

  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任何結果,兩人只能幹等著,指望出現一個契機,比如營州軍這幾天迅速大勝,那麼祈雨的難題就自動化解了。可是這種契機並未出現,兩軍仍舊在饒樂山下對峙。你不打我,我不打你,所以善能和慧源也只能幹著急。 

  但是曷魯卻不給他們坐等的時間,他一天到晚盡往善能和慧源的營帳奔波。 

  「上師,如何了?」 

  「居士稍安勿躁……」 

  「上師。今日怎樣?」 

  「居士稍安勿躁……」 

  「上師。我的大軍都準備好了,今天會不會下雨?」 

  「居士稍安勿躁……」 

  「上師,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大軍實在等不得了!」 

  「居士稍安勿躁……」 

  「上師,再不來雨。休怪曷魯惱了!大家顏面上須不好看!」 

  「居士……居士勿惱,貧僧觀此處風水山川似乎不宜,需另選一處構築法壇。」 

  隨著曷魯逐漸顯露出來的不耐煩,善能也頂不住壓力了,無論如何。想辦法保住性命再說,至於將來如何,眼前也顧不得了。 

  善能拖延了兩天時間,圍著饒樂山周邊慢慢悠悠轉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詞,不停比劃著各種莫名其妙的手勢,最終在正南方向十五里之外選擇了一處高坡,將各種隨車帶來的法器布置妥當,設立了法壇。 

  曷魯按照善能的一再叮囑。不得不將契丹騎兵撤離了此處,他臨走之前充滿疑慮的目光直射在善能臉上,讓善能頭皮發炸。 

  兩人在「法壇處」枯坐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慧源離開了「法壇」。向南而去,到了夜晚,他沮喪的返回,一屁股坐在「法壇」邊上。隨即仰面倒地,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 

  「如何了?」善能心中焦急。使勁推了推慧源。 

  慧源側身看了看遠處還在收拾篝火的趙三,苦笑道:「走不了。曷魯在南邊各個方向上都布置了很多游騎,我借口說查看風水,他們才放我回來。這些游騎都是曷魯用來保護咱倆安全的,他們說東南方向很亂,阿平正在圍剿懷約聯軍……」 

  善能頹然:「曷魯不放心咱倆才對……」 

  慧源嘆了口氣:「明天我再去西邊和東邊看看……」 

  善能沒有搭話,他感到一陣渾身無力,也倒在了草地上,仰望起了浩瀚的星空。 

  善能心亂如麻的抬眼數著星星,眼前不時跳動著一幅幅畫面,兵荒馬亂的草原、此起彼伏近在耳邊卻又遠在天涯的慘呼聲、高都虞沖自己怒吼的狂罵聲、一串串隱隱約約的佛號,然後他好像看到曷魯猙獰的對著自己咆哮,一把如山高的大刀瞬間劈向自己的額頭…… 

  善能嚇得一閉眼,眼前立刻漆黑一片,等他睜開眼睛,才發現只不過是一個夢境。側頭轉向四周,遠處趙三燃起的篝火已經只剩下一點餘燼,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搖曳,似乎隨時都會熄滅。身旁傳來連綿不斷的鼾聲,卻是慧源所發。 

  善能深吸了口氣,平復下噩夢帶來的心跳,渾渾噩噩間怔怔良久,重新望向夜空,卻發現漫天繁星似乎都躲了起來,眼前只是一片深邃低沉的漆黑。 

  若有若無的一絲微風拂過臉頰,善能鼻中嗅到了一股清新的氣息。他連忙雙手撐地坐了起來,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蓋上的氈毯被他掀開,然後屏住呼吸,高仰著脖子,彷彿要將整個臉龐都送進不知名的黑夜中。 

  一絲一絲,一滴一滴,一串一串,一片一片,善能貪婪的舉起了雙手,向空中擁抱而去。 

  「怎麼了?」慧源一骨碌爬了起來,不敢置信的望向四周。 

  「下雨了……」 

  與此同時,東南方向兩百多裡外的長甸,阿平獃獃立在營帳之外,看著灑落的漫天雨滴,白日里慘敗導致全軍陷入困境的鬱悶心情一掃而空,高聲道:「來人!傳令勇士們起身,咱們準備趁夜突圍!讓赤台和溫金速來我大帳議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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