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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折磨

  在拍了拍他的臉后,牛二幾人轉身離開街道。黃皮站在原地,看著幾人離開的背影,低頭捂著嘴咳了一下,正要狠狠地吐一口唾沫,餘光里看見牛二又迴轉來,一口唾沫又咽下去,神色柔順。


  牛二走近,瞧了瞧他,看見他臉上討好的笑容,輕輕地「呵」了一聲,從那幾個碎銀子里,隨手摸了兩個,扔到黃皮手裡,說道:「拿著吧。不然我在外面大吃大喝,你卻餓死了,傳出去爺爺餓死孫子,老子的名聲可就不保啦。」


  聽見他這話的人都是大笑,黃皮也跟著眾人訕笑,只是那快眯起來的眼睛裡面,卻有些冰冷。


  ……


  ……


  等到牛二幾人走遠了,黃皮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瞥了一眼站在街頭、還沒有從剛剛那一撞緩過來的許宣,眼神兇惡,「呸」的一聲,將口中的血沫狠狠吐在石板上,嘴角一咧,抬腿要過去。只是剛剛一動,後背一片都感到一陣疼痛,只能靠在牆上,沒有再動了,但看著許宣的眼中依舊兇狠。


  街上雖然有火光,卻照不到許宣這裡,只能大概看見他的身形。


  伴隨著一道輕微的聲音,像是悶哼,但又像舒氣的聲音,許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了黃皮一眼,眼中露出一絲奇怪但絕非善意的眼神,腳步有些踉蹌,消失在街頭。


  ……


  ……


  許宣離開這條街,走出老遠,已經遠離了鎮上的喧鬧。四周很多的田窪,夏日裡草木茂盛,蟲子鳴叫不停,十分的清靜。但他卻不怎麼能欣賞這樣的寧靜,他的腳步更加踉蹌。


  在一陣風中,他遠遠可以聽見遠處孩童嬉鬧的聲音,離泥巷已經很近。只是越走,他感到邁步越是艱難,頭腦昏沉,彷彿被人在頭上敲了一下,只是力道不夠,沒有一下子敲暈過去。眼皮也異常地沉重,被人掛了兩隻大西瓜一般。


  進了泥巷后,兩旁有許多歇涼的人,都是熟識的人,按照以往的習慣,他會先跟他們打了招呼,再慢慢向自己的小屋走去。但今天卻實在沒有那個耐心,他只想快速衝進自己的小屋裡,好好地躺下來,閉目一會兒。


  他不打招呼,街坊鄰居卻看見了他。他前面還能勉強回答應付,不久后卻感覺什麼也聽不清、看不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找對了門,然後躺下來的。


  鄰居們看他腳步踉踉蹌蹌,思考一會兒后,以為是在劉府喝醉了酒。但奇怪的是,以前別人請他喝酒他也滴酒不沾,不知道今天是遇到了什麼大喜事。


  此刻許宣躺在床上,那番感受只有自己清楚,明白有多糟糕。大面積的疼痛讓他分不清這些痛苦是從哪裡開始,又怎麼蔓延到全身的。他只感覺到彷彿有億萬隻螞蟻在自己身體里,拚命地撕咬著自己,要從身體里鑽出去一般,帶來鑽心的疼痛。


  如果有誰遞來一把小刀的話,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在身上開自己口子,為這些「螞蟻」找一個出去的道路,不要這樣折磨著自己。


  他狠狠地咬著嘴唇,口中血味濃烈,他卻絲毫感覺不到。他拚命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想稍微清醒一點,可沒有作用。


  此時,除了那不知從何處來的疼痛外,他聞不到、聽不到、嗅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彷彿世界都拋棄了他,如同一個沉入海中的人,越是拚命張嘴呼吸,被灌得就越狠。


  他能夠做的,就只有躺在床上,死死地扳著竹板床沿,不讓自己有更多的機會傷害自己。開始的時候,他的臉如同燒紅的鐵一般通紅。但隨著時間卻起了變化,他每堅持一刻,臉色就蒼白一分。良久之後,他面上毫無血色,似乎忍受這痛苦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忍耐許久后,他精力耗盡,意識模糊,疼痛卻依舊清晰,似乎被刻在了靈魂里一樣,每一秒都是煎熬,連昏迷過去都做不到。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莫名的疼痛終於弱了下去,他再也支持不住,昏死過去。死死扣在床沿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床沿兩側各留下四個深深的月印,指甲變形翻開,手上有絲絲血跡。


  在睡夢之中,他眉頭緊緊地蹙著,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痛苦中恢復過來。


  許久后,月色佔滿了竹籬窗口,投射到床上。


  許宣悠悠醒來,慢慢地睜開眼睛。屋頂上有一個不大的破洞,從這裡可以看見天上的繁星。星光閃爍,十分明亮。


  「跟藍色水球上一樣明亮啊。」


  他撐著床板坐起來,經歷了剛剛的痛苦后,醒來看見這樣的繁星,第一個反應竟是這個。一摸剛剛自己躺的地方,滿手濕汗,身上的衣服也一片冰冷,頭臉上也一樣。剛剛那番折磨讓他精力耗盡,疲倦至極,但身上黏糊糊、濕噠噠的,卻一點睡意也無。


  虛靠在泥牆上一會兒,緩了口氣,他起身拿起木盆與換洗衣物,「吱」的拉開竹籬門,拖著疲累的身子,往河邊走去。


  他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把腳伸在河水裡面,任憑冰涼的河水從腳邊滑過去。河水和緩清冷,如同一隻溫柔的手在他足間按摩。躺在鵝卵石上,頭枕在手上,看著漫天繁星,如同初來的時候一樣,尋找著天空的勺子,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找見。


  這樣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嘆道:「地上的哪裡都不一樣,天上的倒沒有變。這世界呀,真是瘋狂。」


  他一個鯉魚打挺,卻沒有起來,頭摔在石頭上,痛得輕聲哼了一下。只好老老實實地站起來,習慣性地拍拍身上,手上傳來絲絲疼痛,看著手上的血痕,明白是怎麼回事後,忽然感到一陣氣憤,大聲罵道:

  「玩老子是不是!」


  不知道他在罵誰,四周皆靜,唯有流水孱孱聲。


  他這樣站了一會兒,幾下扯下衣服,「噗通」一聲,跳入河裡,遊了一會兒,然後仰泳著任憑河水把他很慢地帶向下游。失神一陣后,翻過身來,使出全身力氣,在河裡遊了很久,直到有些脫力,這才罷手上岸,穿好了衣服,回到小屋。


  看著屋頂的破洞,他嘀咕道:「不知道什麼時候破的,看來得抽空補一補,不然下大雨怎麼辦?」


  這回是真的累了。一躺在床上,他便如同癱瘓了一樣,沉沉地睡過去。熟睡中,似乎還不能忘記河邊所罵的對象,嘴中喃喃:

  「大難不死,必有后禍。只是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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