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家冷暖
成功在帝王的心裡留下「忠臣良將」的印象,江樵小心地看了看案上那大堆的奏章,識相地跪安了。
一級一級走下巍峨宮殿外的台階,江樵冷不丁地想:身為萬民之主的帝王,在女兒遠去千里救治瘟疫和水患的時候、在兒子纏綿病榻命不久矣的時候,他為什麼還能照舊處理公事、還有心情召見一個「小角色」、還要玩弄著帝王心術?
尤其這對兒女還是傳聞里最受寵愛的!
最尊貴的太子雙腿殘疾、身中數毒;最疼愛的公主四處奔波、幾次險些喪命。
這真的是受寵嗎?
東宮裡,齊姜和龐宛月正對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葯汁發獃,葯碗旁還放著一根烏黑的象牙。
「劇毒。」龐宛月滿臉躊躇。
齊姜低低「嗯」一聲,握了握拳頭,走近太子又一次摸上他的脈搏。
「咳!咳……」
齊晟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身邊的少女還有些恍惚:「阿姜……你、你回來了?」
「哥哥。」齊姜對他笑一笑,雙手包住了他細瘦如竹的手,「葯熬好了,先把葯喝了好不好?」
齊晟不作答,對一旁掩唇哭泣的龐宛月招招手,虛弱地道:「妹妹,哥哥走後,宛月就拜託你照料了,往後……往後有好的男子,你就讓宛月……」
「殿下!」龐宛月的臉上露出悲憤,「殿下難道是要妾身改嫁嗎!」
齊晟低嘆:「本來就是孤對不住你……」
「殿下……」龐宛月含著淚湊近齊晟,顫著嗓音說道:「我懷孕了。」
齊姜瞪大了眼睛,她視線在龐宛月平坦的小腹上看了看,有些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宛月,你是說……孩子?」齊晟顯然也沒料到對方會說這樣的話。
龐宛月的手在腹部滿懷慈愛地撫了撫,看一眼齊姜才細聲說道:「殿下如果有什麼不測,宛月也不願苟活於世,這孩子無父無母,與其留著給逸寧增添負擔,不如咱們一家三口團團圓圓。」
「你……糊塗!」
齊晟的單薄的胸膛劇烈震動,本就滿面病容,這時看起來更多了幾分駭然:「孤是太子,這孩子即使今後不能繼位,也必會尊貴榮耀的度過一生,你是孤的太子妃,你們娘兒倆……」
「殿下自己信嗎?」龐宛月冷不丁地開口:「太子妃……殿下和公主的母親還是皇后!可殿下過的是什麼日子?公主是先皇親封的『鳳女』,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可公主又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齊姜拉拉龐宛月的袖子,「皇嫂。」
「殿下,妹妹還沒有出嫁,宛月還沒有和殿下白頭到老,我們的孩兒還沒有來到這個世上,殿下就真的狠心要拋棄我們嗎!」
齊姜看著龐宛月狀若癲狂的咄咄逼人,卻從心底生出了一分悲哀。這是溫柔敦厚的太子妃,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是哥哥不惜和外公反目也一定要明媒正娶的紅顏知己,可是這一刻,她僅僅是一個用盡全力想要留住丈夫的女人。
默不作聲地退出內室,齊姜深深看一眼龐宛月手邊那碗寄予她們深切期盼的葯,深呼吸努力讓自己樂觀一點。
「累么?」江樵溫柔地圈住她的肩膀,把人帶進偏殿里。
阿姜不答,認真地看著江樵的臉,她眼裡的光彩明明滅滅,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不要太過於憂心,如果這葯不管用,咱們就……」
女孩子緊緊抱住了江樵的腰,臉埋在他結實的胸膛里似乎低低說了一句什麼,江樵沒有聽清楚,他自己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江樵一手圈住阿姜的腰肢,一手在她柔軟順滑的長發上輕撫。一室靜默里,他想到了賊心不死的文少傑,想到了在他眼裡蠻荒之地的南蠻、北狄,想到了阿姜鬢邊那朵嫣然開放的娉婷花,想到了她在獵園的大雨里那個滿是恐慌和狂喜的擁抱,想到了這日日夜夜的相處里,這個女孩子的一顰一笑、一喜一嗔……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可是對江樵來說,阿姜就是他的「尾星造作」,這一世的所有時日也無異於夢境,既然已經如此,何妨再痴狂一些?
「你不可以再哭。」
「嗯。」
「不可以受傷流血。」
「嗯。」
「被欺負了要和我說。」
「嗯。」
「我……iloveyou!」
「嗯……嗯?」
江總捂臉,死死扣著阿姜的小蠻腰不讓她抬頭看自己的表情。他不想承認商海里滾刀肉一樣臭不要臉的自己,也有「愛在心頭口難開」的窘迫!果然還是……太慫了。
阿姜聽不懂江樵那稀奇古怪的口音,她張張嘴想要詢問,卻驀然聽見內室一聲脆響,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哥哥!」阿姜什麼也顧不得了,立刻鬆開江樵朝內殿跑,幾次險些被柱子旁的輕紗絆倒。
齊晟的嘴邊全是淡紫的污血,雪白的衣襟一片臟污,被龐宛月抱在懷裡靜默的彷彿已經死去。齊姜的腳步頓住,半晌才輕輕地躡足走近,右手食指微動,想要試探呼吸卻不敢。
「不要慌。」江樵抓住阿姜冰涼的手,指引著她看齊晟胸口微弱的起伏,「他沒事。」
阿姜克制住顫抖,終於把手指放在了齊晟鼻端。
「陛下駕到——」
姍姍來遲的人邁著符合帝王威嚴的步伐走近他的太子,寬大的手掌放在他的心口,然後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
「朕的皇兒,果然得上天眷顧!」
帝王滿面驕傲,江樵卻突然有些不敢看阿姜的表情。這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小姑娘,他能夠看出來的問題,這些年她也不會一無所知。
所以即使是面臨大水堵門,她還是要留到最後等待奇迹出現;即使是明知文家狼子野心,她還是要容忍文安、和文少傑虛與委蛇;即使是貴為帝姬、被人屢次迫害,她還是要挺直背脊,以傲慢來回擊所有的惡意……
因為她不能退、不能軟弱、不能喊疼!
換一個人,他不會這樣心疼。江樵摸著脖子上的銅錢,掩下眼底的疼惜。
「這天下,你要,我就給。」他想,「不過是拱手山河討你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