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局勢
兩騎絕塵。
渭城越來越遠了,江樵轉彎上官道前最後一次回頭。城牆上單薄的倩影已經看不見,他只能放眼看頭頂上空的陰雲,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這雨恐怕要一路下到雷州了。」林三春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拉著韁繩控馬跳過一個小水窪。
江樵皺了皺劍眉,「咱們這樣繞道,要多久才能到雷州?」
「馬不停蹄也要五六日。」林三春低嘆,「之後燒山也需要不少時日,不知道渭城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雨聲實在太大,兩個人說話需要大聲喊,江樵想要問點什麼,一張嘴卻進了大口雨水,心裡煩躁起來,他不再說話,悶頭揚鞭狠狠抽了一下,胯下御馬立時縱出老遠。
阿姜本來是不肯讓他們兩個走這一趟,但是江樵說服了她。
他有他的思量:雷州是個什麼樣的局面還不清楚,但肯定不會是阿姜能任意掌控的地方,御林軍又不能從渭城抽身,她連安全保障都沒有,變數實在太大;再有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文將軍」,參考文安郡主的德性,此人就是直接屠城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
他可以不在意渭城裡那些征夫的性命,阿姜不能。
而且……江樵承認,他確實感到了壓力:文少傑手握重兵,是文家「少帥」,而他現在還只是一個「村夫」,一個底層的勞苦大眾。門面上就輸了一大截。
他必須要做一點什麼。
出發前阿姜已經和他分析過雷州的局勢,他手裡還握有任命,江樵相信,只要先發制人把雷州牧壓下去,管他是太子黨還是王爺黨,都要給他乖乖行方便!
兩人疾馳了一日,眼看夜色降臨,林三春帶著江樵投了一家驛站。
站里的補給十分有限,江樵也沒心思從空間里偷渡,兩個人胡亂吃了一頓,就躺在床上預備睡覺了。
「江樵。」林三春還不困,有要閑聊幾句的意思。
「嗯。」
江樵前世馬術還是不錯的,但是在這沒有馬鞍的時代,在馬背上顛簸一天實在夠嗆。他大腿內側火辣辣的刺疼,其實沒什麼精力再和林三春說閑話。
「你和殿下是怎麼認識的?」林三春猶豫著還是沒忍住。
殿下從來都是很沉得住氣、做什麼都遊刃有餘的人,他祖父說過,逸寧殿下是最有先皇氣度的皇裔。可是那天在文安郡主的宅邸里,他們一向氣定神閑的殿下居然會那麼失態……
最初,他們都以為殿下是因文安郡主他們草菅人命、藐視律法而震怒,可是看過殿下對江樵的態度再回想,殿下最初似乎就知道了那個園子的用處,還特意拖住了郡主,命他們去找征夫取證。
殿下的失態是從「江樵」這個名字開始的。即使那個變化很細微,可是放在逸寧殿下身上,卻足以讓人震驚。
「唔,你猜。」江樵翻身面朝里睡,懶洋洋地回了一句。
林三春滿臉糾結地思考著,到底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才能讓一個山野村夫結識堂堂公主殿下。
「殿下的護衛不久前大清洗了一次,我就是因此才會被調進御林軍的。」林三春猜測著:「是不是那些人失職讓殿下遇到了危險,然後流落民間遇到了你?」
江樵挑眉,剛覺得這小將軍聰明,就聽他立馬否決道:「這也太巧了,話本里都不這樣寫了!」
藝術來源於生活,傻孩子!江總感慨一句,繼續翻個身。
他至今還記得把阿姜從冰河裡撈出來的場景,那時候滿心的不情願,現在回想起來都一陣后怕:如果他糊弄過了他娘,這世上就沒有了阿姜,有的只是漂在清河村河水裡的一具死屍。
如果是那樣,那麼在大齊的史書里,關於逸寧帝姬大概就只有「元后嫡出,帝甚愛,早夭」這寥寥幾語。
「其實殿下不來雷州也好。」林三春放棄去猜那個明顯不合常理的原因,轉而談起了另外的事:「雷州牧沈志明是劉相的女婿,說句犯上的話,和陛下還是連襟呢!殿下一向不喜歡劉貴妃,成王也和太子殿下斗得天昏地暗,沈志明那個老奸巨猾的,定然不會乖乖聽令,還要給殿下出不少難題才會罷休。」
江樵閉著眼睛,低聲問:「劉相的權勢比起文家如何?」
「這怎麼比?!」林三春叫一聲,捏了捏身上的肌肉,「劉相要是敢挑釁文太尉,老太尉能擼袖子把他牙打出來!可要是真打起來,那幫子鳥御史又要上摺子彈劾、彈劾、彈劾!」
江樵想起了那個清癯傲慢的老儒生,問道:「錢文友也這樣?」
「錢文友雖然也討厭,不過他坐鎮御史台的時候,那幫子御史還是消停點的。」林三春摸摸下巴,把他祖父的話說給江樵聽:「官是好官,就是太孤了。」
朝上的佞臣他看不上,賢臣他又不願意結交,還喜歡揪人小辮子,咬住就是一通窮追猛打!他能在朝堂上屹立三十年,全是仰仗陛下是個愛惜人才的好陛下,太子殿下也是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學生,不然哪來的衣錦還鄉,早就身首異處了!
「御史台被劉相掌控了?」江樵皺了皺眉。
林三春提提腿,「那倒不是,只是御史大夫看不上咱們這些大老粗,更不給武將面子罷了。」
「文太尉和公主殿下……」
「老太尉是皇後娘娘的父親。」
那就是外公?江樵眯著眼睛回想阿姜對待文家的態度,在這層關係上畫了一個問號。
「劉相的夫人也是老太尉的女兒。」林三春嘆口氣,「聽說當年太尉還很欣賞劉相,不過現在已經勢如水火了。」
江樵微微驚訝了一下。他記得文安那個園子就是借給劉相夫人過壽的,她也口口聲聲稱呼對方「姑母」,這樣說來,阿姜也要叫姨母的。但是劉相的女兒又在宮裡當貴妃,她生的兒子在和太子搶皇位,太子又是阿姜的同母兄長……
等等!江樵猛得坐起,劉貴妃算阿姜的表姐吧!
江樵隱隱有些猜疑,他嚴肅著神情認真地問林三春:「陛下真的很疼愛逸寧公主么?」
「這還有什麼假的?」林三春白他一眼,「陛下有七個女兒,只有殿下有封號,陛下親口說過,只願殿下一生喜樂,所以親筆賜下『逸寧』二字。」
「就這樣?」江樵並不覺得取個封號能代表什麼。
林三春坐起來,一條一條認真和江樵辯論:
「殿下的府邸是所有皇嗣里最精緻華麗的,比起太子殿下的東宮也毫不遜色,御史台還曾經因此勸諫過陛下;殿下是所有公主里唯一一個和皇子們一起學習武藝、騎射的;殿下身邊的護衛是最森嚴的;殿下……」
放屁。江樵耐心聽到第三條,就倒頭躺下閉上了眼睛。
蓋房子就是皇帝大老爺動動嘴的功夫,阿姜這樣各處奔波,一年能住幾天?她連除夕都在路上!
還說什麼戒備森嚴,他可沒有忘記,和阿姜的初遇就是因為她被貼身婢女捅了刀子!她在河上漂著的時候那些御林軍在哪裡?還是他帶她去找的錢文友!
「我一直想問,為什麼殿下一個女子要來操心什麼水患、瘟疫,太子在幹什麼?」
江樵含怒問出聲,卻惹來林三春長長一聲嘆。
「逸寧殿下是太子唯一的支柱。如果殿下不做這些,太子殿下……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