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賢外助
秦子清在牢房外堵住了江樵。
「樵哥,公主統計出逃走的人後,會怎麼樣?」秦子清不和他客套,直接把江樵從林三春身邊拉到了一旁。
他和秦子源都是要考科舉的,能先一步在帝姬面前露臉當然是好事,可是他同時也是那些征夫中的一員。
他們在渭河築堤時,親眼看過有人失腳掉入渭河裡,被兩尺高的浪頭捲入洪波,再也沒有上來過;他也親身吃過河監小吏的鞭子,背上至今淤青未消;他弟弟染上瘟疫,險些死在那間結滿蛛網的廢宅里!
搶飯吃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起過爭執,他甚至和很多人見都沒見過,可是他們都嘗過在這渭城無處安身的窘迫,也無衣無食的一起撐了月余,想到自己做的事情會有的後果,秦子清做不到。
「那天慫恿其他人走的那個漢子你也看見了,你覺得他只是逃回家鄉?」江樵也不盲目許諾秦子清什麼,直接把例子拎了出來。
那人看著就和普通的鄉民不一樣,必然不會是一個安分的人。
秦子清嘆了口氣,眼睛里露出兩分憂鬱:「樵哥,我們都做過征夫。」
「那是為國盡忠,他們可不一樣。」江樵拿秦子源的邏輯去糾正秦子清,「大齊子民為國出力,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們受苦,是貪官污吏剋扣了朝廷撥下來的東西,挨打是河監不約束小吏,沒有地方住是城裡的富人為富不仁!但這都不是他們攪局的理由。」
「他們未必會……」
「那自然更好。」江樵打斷秦子清的后話,「公主的作風你也看見了,她並不是一個殘暴嗜殺的人,如果那些人自己回來了,完全可以不追究他們逃逸的罪責。」
秦子清想起了那位尊貴的殿下在雨里監督御林軍找人的模樣,遲疑著點了點頭。
知道秦子清想通了,江樵又揚了揚手裡的賬本:「行了,你先幫我把賬做一下。」
「你不是寫好……」秦子清接過賬本,看清上面的字就默默閉了嘴。
他自問也是飽讀詩書,一肚子治國策論,可是江樵寫的這些都是什麼?
看他一筆一劃寫的工整,秦子清不敢說是瞎寫的鬼畫符,可要說是字,又缺胳膊斷腿,一筆一畫也不對味。莫非……他暗自思量,這是某種未現世書法的寫法?
看秦子清滿臉糾結,江樵心裡一樂,勾著他的肩膀往城主府走,「那小將軍也一起來,我給你念,你照著再寫一遍。」
這就是不識字的弊端了,寫什麼都要找人再來一遍。江總無奈地聳肩。
瘟疫來勢洶洶,即使早早做了準備,也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解決的,加上洪水未退,暴雨還在下,渭城能不能保住都說不定。
齊姜在渭城走了一圈,憂心忡忡地回城主府,剛好和江樵一行人碰上。
看見她身後簇擁的護衛和宮女,江樵不想惹人非議,正要跟著林三春他們一起跪下行禮,就見阿姜擺擺手直接免了。
「江樵,陪我走走。」齊姜率先進了府門,江樵默不作聲跟著她往後花園走。
渭城令這些年仗著渭河發大水,貪墨了不少朝廷賑災款,連這座府邸也修繕得美輪美奐,即使已經到了五月,還是有許多花繽紛絢麗地開著,可是暴雨這些天不停地下,再美的園子也不能看了。
「愁紅慘綠。」阿姜下了定論。
這一園子的蕭瑟,比她冬天在清河村山路上看到的更肅殺。
江樵憋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什麼心靈雞湯,可他又實在不想她太悲觀,只能怪自己上輩子沒多看幾本勵志類的書。
「娉婷花。」
停在一叢亂花旁,阿姜低頭看著那些零落的殷紅花瓣,表情有些難懂。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江樵幫她扶了扶油紙傘,不意外嗅到一抹暗香,裹挾著雨氣襲來。
「化作春泥更護花?」
阿姜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流光溢彩讓江樵的心狠狠一動。
「江樵,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本事的人。」阿姜雙手抱住傘柄,仰頭看灰暗的天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會有一個蓋世英雄,來幫大齊改變這不堪的處境。」
江樵動了動嘴唇,看著阿姜纖瘦的身影說不出話。
如果阿姜是男子,或者《大齊律》承認帝姬的繼承權,這應該是一位好的帝王。
前提是這個國家沒有那麼多腐敗、黑暗、危機。
「我母后在我六歲那年就仙逝了,那時候父皇還是儲君,皇爺爺把我放在宮裡親自養育,一直是幾位皇姑姑照顧我。」阿姜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澀,「皇爺爺從小就跟我說,『阿姜,你是鳳女,要擔負大齊國運』,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算履行皇族的義務,直到六位皇姑姑被遠嫁南蠻……」
「江樵,南蠻太遠了。」
江樵奪過阿姜的描花紙傘,把人籠在了自己的傘下。
「堂堂大齊帝姬,就用這種幾文錢的花傘?」他嘲諷了一句,成功得到阿姜一個白眼,「你好歹是個公主,學學文安郡主的作派,人家坐牢都不忘記擺郡主的派頭。」
「我騎射也不錯,你想要試試我的準頭嗎?」阿姜眨著眼睛,嘴角勾起一邊,挽出一個冷笑。
江樵訕訕咳了一聲,裝作沒聽出來她話里的挑釁,繼續說道:「我是說,堂堂大齊公主,也把公主殿下的派頭端出來,不論是大齊的世家公子還是南蠻、北狄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王室,那都是連給你提鞋也不配的小嘍啰!」
「他們本來就不配。」阿姜嘀咕一句,昂頭看江樵,「可是這樣一來,還有誰配娶我?」
「小小年紀想什麼嫁人!」在阿姜清亮的眼神里說不出那個羞恥答案,江樵惱羞成怒地低吼了一聲,偏開頭不再和她對視。
阿姜哼一聲,自顧自地道:「本公主天姿國色,秀外慧中,賢良淑德,能娶到本公主的,必然是一個蓋世大英雄。」
「蓋世英雄?」江樵挑眉,非要和她唱反調:「說不定是個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街邊吆喝賣包子的、或者殺豬賣肉的屠夫呢?」
阿姜輕輕一笑,只讓江樵覺得雨後初霽、山花爛漫。
於是在暗處護衛公主殿下的御林軍兄弟們看到,那個疑似殿下男寵的村夫被殿下一腳踹進了泥坑裡,還兀自傻笑不停。
這是失寵氣瘋了?要不要把這瘋子架出去,會不會咬人……
阿姜衣著單薄,江樵怕她著涼,趕忙爬起來給她打傘遮雨,嘴裡不停賠不是,低頭哈腰就差沒給公主殿下跪了,才聽到她嬌蠻地哼了一聲,知道這是不生氣了。
「你剛剛念那個,作完了嗎?」
阿姜踩一腳那些委頓在地的花瓣,承認自己不是一個雅緻的姑娘,看花流淚、對月傷心果然不是她能做出來的。
江樵頓了頓,淺笑著對她吟道: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阿姜默念了一遍,在江樵肩頭一拍,語調歡快起來:「你也沒有對大齊的前途灰心是不是?那你為什麼不肯考科舉,你要是來了,我一定會……」
「徇私舞弊可不好。」江樵在她頭上拍拍,不經意露出幾分寵溺,「我要是去京都了,你怎麼在渭城看到我?」
阿姜在他腳上狠踩一腳,算報他「犯上」的仇,心裡的憂愁也散去了,她大步往書房走,也不管這個「刁民」能不能跟上。
小姑娘還耍脾氣了。江樵苦笑一聲,辛苦跟著為她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