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風憑藉力
陳府的家丁猛撲上來,江樵抬腳踹開一個尤為積極的,轉身朝阿姜微笑。
「阿姜!」江樵牽住阿姜完好的左手,帶著她大步跑了起來,明明是被追的四處逃竄,嘴上卻道:「我帶你逛逛惠風鎮第一土財主家的花園子!」
阿姜十六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她跟著江樵四處跑,跑到哪裡哪裡就雞飛狗跳;那些僕役怕毀壞貴重的擺設,江樵就偏偏要把人往那樣的地方帶,到了最後都演變成她和江樵直接打砸東西了……
阿姜跑的氣喘吁吁,她覺得背脊都汗濕了,可是看著一地的碎瓷器、聽著江樵噼里啪啦一通亂摔,她莫名覺得——真好玩!
原來家裡那些女人喜歡砸東西不是沒有道理的……
「阿姜,」江樵帶著阿姜鑽過一道花蔭小徑,一錯眼看到了一盆精心打理的花卉,他在踹倒花盆之前伸手擼斷了一朵,反手插進了阿姜鬢間,大聲邀功:「送給你!」
阿姜展顏一笑,學著他大聲道:「這是娉婷花,女眷種開了求美貌的!」
「你已經很好看了。」江樵帶著人七彎八拐出了偏院,一溜煙縱到了假山堆里,攬著阿姜不盈一握的纖腰避過了家丁的搜尋,就湊到她耳邊輕聲調笑。
他的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身上有隱隱的汗味,阿姜在這樣男性氣息濃烈的懷抱里,突然覺得心狠狠一跳。
「本姑娘傾國傾城,不需要你……再來、再來多嘴!」
她偏開頭盯著怪石嶙峋的假山,心頭滿是懊惱窘迫,下意識覺得要遠離江樵,可是他那樣抱著她、他們還在逃亡……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
阿姜給自己找了無數順理成章的理由,可其實,她只是不想承認自己動心了。
「他們在那裡!」
剛喘勻了氣,那些討厭的狗腿子又追了上來,江樵拉著阿姜繼續「亡命天涯」,沒有發現少女萌動的心思。
偏院、正院都破壞了一遍,他們身後的家丁也從最初的五個變成了烏泱泱的一堆,江樵專挑狹小的通道或者曲折的迴廊,跑出一截再回頭看那些人擠成一團,玩得不亦樂乎。
陳員外見著亂象,怒火中燒再也不顧忌什麼御史、少傅,揮手喝道:「打死為算,不必留手!」
他聽人通報了兒子乾的好事,原本還氣他不看時局、一味胡鬧,現在領教了江樵撩火的本領,只恨陳沖年輕心軟,沒把人當街打死!
耳目靈便的僕役聽到了老爺的吩咐,立刻找來棍棒刀槍就要追上去格殺兩人,耳邊卻驀然響起幾聲鑼鼓。
陳員外心底一驚,知道弄死他們的事情要緩緩了……
江樵也聽到了動靜。
他和阿姜不慎被堵在了亭子里,三面都是水,眼看著要來一場惡鬥,沒想到東風來的這麼及時。
他懶洋洋地瞥一眼橘黃的夕陽,再看一眼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子的員外府,覺得神清氣爽!
來的是清豐縣縣令,他穿著便服,只帶了師爺和兩個衙役。進了院里,先瞪一眼陳員外,再側身俯腰,恭敬地請了個人進來。
這人五十歲上下,面容清癯,穿一襲半舊儒衫,邁著慢騰騰的官步,甫一露面就讓人覺得非常有壓迫感。
陳員外心裡喊一聲「壞了」,額頭流下一行冷汗,勉強對那人拱了拱手,顫聲道:「學生見過……」
「免了。」錢文友雙手背在身後,不咸不淡地打斷了陳員外的問候,「錢某並沒有主持過科考,可受不起員外一句『學生』。」
錢文友話音一落,陳員外老臉就立刻紅了。
他活了半輩子,其實也沒有參加過科舉,這個無銜無品的員外還是個捐官,說白了就是趕著國庫空虛拿錢買的!
在惠風鎮里,有錢買官是資本,值得平頭老百姓津津樂道、羨慕一輩子了,可是放到那些正經走科舉入仕的讀書人眼裡……不是一般噁心。
陳員外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訕訕退開半步,不知道該怎麼插話。
他消停了,錢文友卻不肯放過他,一指圍的水泄不通的水榭,偏頭用眼角斜睨著他,道:「那是做什麼?府上鬧哄哄,我在鎮西都聽見了。」
這自然是誇張的意思,陳員外府在鎮中央鬧市裡,錢文友的草廬在鎮西郊,隔了大半個惠風鎮,就是員外府塌了也不一定能聽到動靜。
但陳員外已經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錢文友是要插手了。
「些許小事,讓錢先生見笑了。」陳員外還想掩飾,伸長了手臂想把人引到花廳里,猛然想起室內被砸的稀巴爛,臉色一下子就綠了。
他伸了手杵在那裡,錢文友和縣太爺都看著他等他說話,他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場面好不尷尬。
「員外這是怎麼了?」韓縣令皺了皺眉頭,朝師爺瞪了一眼。
那師爺平日沒少收陳員外的好處,出了事也常常互相掩蓋善後,兩相勾結、狼狽為奸,都快不把他這縣令放在眼裡了。縣令對此心知肚明,現在出了事自然不可能保他們,更打算直接借錢文友治治這膽大包天、不敬上司的師爺,把他挪了換上自己的心腹。
「爹!打死那賤民沒有!我的小娘子還……」
陳沖用事實證明坑爹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傳統。
他捂著脖子好不容易追上來,也沒在意多了幾個人,張嘴就嚷嚷:「我的小娘子還沒有嘗到嘴裡呢!可別也打……」
他發現他每說一個字,他爹就用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看他,草包大少爺明顯不能明白原因,心裡還莫名覺得委屈。
「員外不解釋一下令公子的話嗎?」不等陳員外喝退陳沖,錢文友輕飄飄掃一眼他,「錢某為官三十載,還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員外之子就能隨意喊打喊殺、輕薄婦女了!」
「這、這女子不是良女,乃是在下府上的……奴婢!」陳員外冷汗冒了一層,牽強地辯解道:「那奴婢勾結府外的男子入府行竊,被犬子發現,一路追到亭子里,就是先生看到的這樣子。」
陳府的狼藉錢文友進門時確實看見了,但他卻不是好糊弄的,當下淡聲道:「既然是惡奴欺主,就讓韓縣令審審,正好師爺也在,務必做好記錄。大齊容不下罪人逍遙法外,也容不得冤獄!」
陳員外看著錢文友臉上的堅決,整個人都頹敗下來。
他知道,大勢已去!
江樵遠遠看著他們,聽不見說話卻能看清楚幾人的表情,見陳員外如喪考妣,知道是成了。
阿姜沒有說錯,這個錢文友還真是一個好官。江樵起初還以為「為官三十載彈劾遍全朝」是誇張呢,現在看來,是賭對了。
他淡淡一笑,握了握阿姜的手,俯在她耳邊道:
「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