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一縷幽香
天已擦黑,窗外風聲鶴唳。
了戒、了凡與莫青雲三人坐在賓客中靠近秦若元的上位。
袁木唯、秦中則,蒼何派大弟子趙裴玉坐在靠近金叢的右側。
黑水河塗山族的兩位蒙面長老帶著十餘位門人弟子,與西域百里狂刀李天昊,山西刀聖慕容春秋及夫人屠二娘坐在靠近金彪的左側。
其餘的人各自集中坐在堂下,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凄慘的鷹唳,整個屋子裡鴉雀無聲。
堂中燈火通明,如同白日,幾百根蠟燭烤得人不禁滴下汗來。
秦若元高坐台上,閉著眼睛,不言不動,臉色依然慘白得可怕。
大堂下的人也都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們在等待著秦若元的指令。
這件事已經被驗證了千百回——秦若元是永遠也不會錯的。即使他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再荒唐,再不可能,他也總是對的。
人們要做的就是信任他——無條件地信任他可以解決任何危機。
莫青雲黑著臉坐在一邊,只有一言不發。
秦若元開口道:「除了飛天稻蝗,其他的人都在這裡了?」
楚懷生、樂大、和歐陽明整齊地跪在地上,依次稟告道:
「回秦二公子,白虎堂西側已搜查完畢,沒有發現異常。」
「白虎堂東側已搜查完畢,沒有發現異常。」
「白虎堂中部也已搜查完畢,沒有發現異常。」
金彪垂頭喪氣地站在秦若元身邊,剛要開口說什麼,被金叢狠狠地瞪了一眼,又慢吞吞地退了回去。
秦若元道:「二位公子,有什麼問題么?」
金叢強笑著道:「有秦二公子坐鎮,怎麼會有問題。」
秦若元微笑著,淡淡地看著他。
金叢的笑已經比哭還要難看,但他只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秦若元並不打算為難他,又道:「飛天稻蝗還沒有消息么?」
金叢道:「飛天稻蝗一向是大哥的客人,除了大哥,咱們這裡沒人能知道他的行蹤。」
金彪頭上的冷汗滴了下來:「飛天稻蝗雖是我請來的客人,但他一向捉摸不定,行蹤成謎,屬下已派人出去尋找了。」
他跪在地上道:「請秦二公子放心,三年前家父被害的時候,飛天稻蝗正與我在一起,慕容前輩也能作證。更何況他輕功雖好,武功卻很一般。我以性命保證,他絕不會是連殺三派掌門的白袍怪人!」
秦若元還是微微笑道:「金大公子不必緊張,我只是問問罷了。」
金彪面如金紙,他緩緩站起身來,又頹然在窗邊坐下。
郭珩一動不動地坐在秦蓉身邊,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焦慮地四下張望。
忽然間,她嚯地站了起來,手中已握著那把梨花木劍。
秦蓉問道:「你去哪裡?」
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雲中玥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悲傷,還有惋惜。
這樣一個美人,原本是永遠也不該流淚的。
秦若元卻突然站了起來,徑直走到他們三人面前。
郭珩彷彿沒看見他走過來。
秦若元攔下她道:「郭姑娘且慢。」
他在秦蓉對面坐下,雲中玥憤怒地瞪著他,眼中快要噴出火來。
秦若元溫聲道:「秦姑娘若覺得悶,不如和郭姑娘一起出去走走。」
雲中玥霍然起身道:「我當然願意陪秦姑娘出去走走,可那個刺客武功如此高強,她們現在貿然離開這間屋子,豈不是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秦若元笑了笑:「有雲小公子這位護花使者在,自然會保護兩位姑娘的安全。」
雲中玥的臉漲的通紅,憋了半天才道:「我的武功不如她們。」
秦若元微笑道:「無妨,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可靠的男人。」
雲中玥的臉又紅了起來,目光中既驕傲,又驚訝,他道:「秦二公子,你真這麼想?」
秦若元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無論是誰,能被這樣一個人肯定,都是一種極大的榮譽。
雲中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驕傲和豪氣來,人也變得自信了。
他挺起胸膛保證道:「就算我自己死了,也一定會保護她們的安危!」
這下連秦蓉也笑了,她道:「我絕對相信小玥是個靠得住的男人。只不過我們若再不走的話,恐怕阿珩又要沒影兒了。」
雲中玥轉過身,這才發現秦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
漆黑的走廊里,只有歐陽明手中提著的一盞燈。
秦蓉道:「歐陽門主,勞煩你送我們出來。」
歐陽明道:「秦姑娘說哪裡話,這本是我的分內之事。」
秦蓉已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她道:「兩位金公子似乎遇到了些麻煩,是否需要幫忙呢?」
歐陽明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他別過臉道:「這次白虎堂遭遇刺客,讓這麼多重要客人受傷,大大丟了白虎堂的顏面,兩位公子自然不好受。」
秦蓉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道:「賊人武功實在高強,又敵明我暗,兩位公子也不必太自責了。」
她停下腳步,看著走廊上巨大的壁畫道:「這裡的壁畫和上次通往密室的壁畫用的同一種顏料嗎?聞起來似乎不太一樣。」
歐陽明笑道:「這裡是白虎堂鷹虎廳,是白虎堂的主殿。這裡的畫作皆為特殊顏料所畫,可保畫作無論在如何惡劣的環境下百年不變,顏色如新。這等名貴的顏料除了西夏皇宮,只有咱們白虎堂才勉強有些存貨。現在只有歷代堂主的婚喪大事才會在棺木用上一點以表尊貴,尋常地方是萬萬見不到的。」
西夏尚佛,這些壁畫篇幅巨大,非得站得遠些才能看出全貌。佛陀頭戴金冠,身著紅綢,赤腳坐在雲山之巔的一塊岩石上,一隻手微微前伸;觀音大士面朝佛陀,雙手合十立於石下,彷彿正聽得入神。
秦蓉認出這是白虎堂供奉的佛教三聖圖之一,《水月觀音圖》;其餘兩幅分別是《鍛鋼圖》及《魔鬼現世圖》。
那金冠紅綢皆摻了金粉硃砂,是以壁畫雖日久有所磨損,但顏色依然鮮艷,人物栩栩如生,可見顏料製作考究,造價不菲。
秦蓉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凝重,「可我說的不是顏料的味道,是香氣,一種像花一樣的香氣。」
雲中玥用力地嗅了幾下,轉頭看向秦蓉,「確實有股香味,像是…」他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連話也說不下去。
他盯著歐陽明,眼中像要噴出火來:「你…你下毒了?!」
歐陽明臉色慘白,連忙分辨道:「怎麼可能!」
雲中玥怒道:「此處只有你我三人,你還想抵賴!」
歐陽明眼見有口說不清,急道:「你不要冤枉人!不信你搜,我身上絕沒有任何毒物!」
秦蓉一把握住雲中玥的手腕道:「先別說這麼多了,讓我看看!」她的手指撫上雲中玥的脈搏,卻見他脈搏如常,並無中毒跡象。可他唇色發青,臉上虛汗直冒,又是無論如何也假裝不出來的。
秦蓉道:「小玥,你緩緩運功試試,千萬不要著急。」
雲中玥點點頭,剛要運功,突然睜開眼道:「你小心點,別中了他的暗算!」
歐陽明氣得兩眼冒火,怒喝道:「還要我說幾遍,真的不是我!」
秦蓉道:「我相信歐陽門主沒有惡意,小玥,你快運功試試。」
雲中玥這才靜下心來盤膝而坐,氣沉丹田,卻覺丹田中真氣汩汩流淌並無一絲不妥,那種眩暈胸悶的感覺也是一瞬而逝。
他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尷尬,抬眼像秦蓉求助,但見她關切地瞧著自己,心不自覺砰砰直跳,忽然間又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秦蓉見雲中玥臉色不好,連忙對歐陽明道:「我看雲小公子也許是旅途過於勞累,水土不服,不如我先送他出去休息片刻,遲些再來與大夥相聚。請歐陽門主轉告二位金公子。」
歐陽明沒辦法,只好道:「秦姑娘放心,二位公子定會理解。我也會轉告雲二莊主,叫他不必掛心。」
秦蓉點點頭,扶起雲中玥,轉身要走,忽然聽到背後一個渾厚的聲音道:「姑娘稍等!」
秦蓉回過頭來,見一個高瘦的老和尚身披金光袈裟,長眉入鬢。
他身邊跟著個矮小和尚,正是前幾日雲中玥在金叢房中見過的了凡和尚。
秦蓉連忙道:「見過了戒大師,了凡大師。」
了戒扶住雲中玥道:「阿彌陀佛,姑娘不必多禮,這位小公子身體不適,你如果信任老衲,不如讓老衲看看到底有何不妥。」
秦蓉喜道:「大師說哪裡話,您肯幫忙實在是太好了!」
了戒細細查看了雲中玥面色脖頸,又查看了他的脈搏,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秦蓉道:「大師覺得有何不妥?」
了戒道:「貧僧慚愧,竟看不出這位小公子是何病症,看他臉色確實像是中了毒,但摸他脈搏卻並無中毒之相,真是怪哉!也許是西北氣候與中原大不相同,雲小公子年紀尚小,這才感到不適。」
他從身上摸出一個玉白的瓷瓶,從裡面到處一粒小藥丸,托在掌心對雲中玥道:「這是我少林寺的清露養心丸,你先服下。」
雲中玥詢問地看向秦蓉,聽她道:「少林寺的清露養心丸是難得的療傷聖補氣聖葯,千金難求,還不快謝過大師。」
雲中玥將藥丸服下,果然沒再感到不適。他站起身來,連忙對了戒俯首作揖,千恩萬謝地拜了幾拜。
秦蓉皺著眉道:「大師剛才可察覺這走廊里有股異香?」
了戒笑道:「秦姑娘請隨我來。」
秦蓉跟著了戒向前走了兩三百米,見一個轉彎后,快到大堂的走廊正中立著三塊黝黑的墨玉屏風,上面用燙金的西夏文篆刻著《金光明經》,《仁王護國經》與《法華經》。三塊碑文前各擺著三隻飯桌大小的香爐,上面各插著三根手指粗細的檀香,正裊裊地冒著一縷青煙。
了戒道:「這種西夏特質的檀香中原少見,老衲也只在主持師兄那兒見過少許,裡面混了些當地的香料,這香味可使人靜心凝神,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秦蓉又仔細地嗅了嗅,發現除了檀香味和壁畫淡淡的油漆味,那抹香氣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她只得嘆了口氣道:「我扶雲小公子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許會好些。」
了戒道:「你們這樣貿然出去,不怕有危險?」
秦蓉道:「大師放心,既然飛天稻蝗不可能是刺客,其他人又都集中在大廳之中,外面反而是更安全的。在下有件事要替秦二公子去辦,就先行告退了。」
了戒笑道:「既是秦二公子的吩咐,老僧就不打擾二位了。剛才看到個黑衣服的姑娘急匆匆地走了,她是你們朋友?」
秦蓉苦笑著道:「她自然是我的朋友。」
了戒笑道:「想不到聰慧如神女,也會有煩惱的時候。」
秦蓉嘆了口氣道:「也許大師可以為我指點迷津。」
了戒呵呵笑了起來,「神女不必煩惱,老衲相信,以你的聰慧,你心中所求之事必會達成。」
秦蓉向門外望了望,苦笑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