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伊人映長安
圓月高照,四周無人,唯有馬蹄聲噠噠。
前方是上坡路,腳下是泥土草地,兩旁槐樹密布。
「這是去樂游原?」荊詞微微側頭問身後之人,「你別光笑啊。」
崔琞答非所問,「你怎知我笑了?」
方才側頭之時他的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她感覺得到那一絲變化。荊詞驀地懊惱,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嘶——下手真狠。」
「三更半夜,誰知道你要帶我去哪,再不言語我可要回家了。」她噘嘴不滿,語氣有些嬌嗔。
「你可別冤枉我,哪是三更半夜,長安城正值熱鬧,」崔琞淡笑,「咱們正是去樂游原,你以前來過的,只是夜裡無人,怕嗎?」
「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了,有什麼好怕的。」去年和他一同回洛陽、去潞州,走的夜路還少?
「膽子不小嘛,不過……我是指怕我……」他故意用下巴抵在她耳畔,語氣頗為戲謔。
荊詞愣了愣,爾後饒有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豺狼虎豹,我為什麼要怕你?」語氣里滿是俏皮和自信。
「好啊,越來越大膽了!當初誰在崔宅客房嚇得不成樣的啊?駕——」崔琞抱緊懷中的人,揮了下馬鞭,馬速嗖地加快。
「當初我不能拿你怎樣,現在我想拿你怎樣就怎樣。」她小臉微揚,頗為傲氣,大有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氣勢。
身後的崔琞笑著無奈搖頭,「失策,把軟肋都交給你了……」
荊詞不禁咧嘴,笑靨如花。
…………
樂游原。
四下空曠無人,月色灑滿一地,風有些大,眼下繁燈暖了整座長安城,各坊皆燈火通明,好不熱鬧。
「你瞧,最熱鬧的要屬平康坊。」
「可不,郎君們最喜愛的地方。」
「散宴后李諶一溜煙就不見了,估計這會兒他正膩歪在那呢。」荊詞側著頭瞧著他,「真是個大奸商,什麼人的錢都掙。」
「這是必須的,不然怎麼讓你吃香喝辣啊?」崔琞抬手撫了撫她的下巴。
崔琞將荊詞攬在懷裡,二人靜靜地觀賞眼前的繁華夜景。元宵過後,一切將會一如既往地進行。
李隆基、李隆范等回各自的地方任職,自然,濁流依舊洶湧。
「我可能要入朝為官。」
「什麼?」荊詞道。
「如今這般局勢,不知韋後會做出何等舉動,李三郎總要有親信在聖上身邊監視著才是。」
「李隆基讓你去的?」
「沒有誰比我更合適,屆時我會以駙馬長子武勝的身份入皇城。」
荊詞沉默。
她忘了,他一直都是有志男兒。
…………
「我出生在長安,阿爹阿娘相敬如賓很是恩愛,我們過得很幸福。我3歲那年,母親被武后賜三尺白綾,腹中尚懷三月嬰兒。」崔琞眉頭緊蹙,極力控制情緒。
「父親爾後娶了太平公主,很快便生了兩個兒女,我自此獨自生活在武府,每逢年節宮中李武兩氏聚席我總會被冷嘲熱諷一番,父親怕事,從不曾為我出頭。」崔琞語氣很淡。
她輕輕挽著他,聲音甚柔,「你恨太平公主嗎?」
「原本我也會被賜死,太平公主說動武后,留我一條生路,也正是因為她,我才享有武氏子孫同等的資源。自小我甚不喜長安,只想早些離開,十五歲起四處遊盪,後來做起了生意,幾年時間裡愈做愈大,這兩年她幾次招攬,我皆推辭。」
荊詞第一次聽他講自己的事,心裡卻隱隱泛著疼痛。
「我母親的事,雖與她有關,卻不全是她的錯。局勢如此,武后奪政,何等慘烈,有人因此死,有人因此活,武后這一生,榮辱參半。或許沒有對錯之說,只有立場之分。如今我只想儘快結束這種局面,不讓悲劇持續,李隆基,便是最佳人選。」
荊詞點點頭,她懂他,這也是她的心愿,「但願大唐早日安穩,百姓日子安寧。」王家、楊家、蕭家,種種變故,無不因當前混亂的時局所致。
「你入皇城后,順便幫我打探一件事情。」
「何事?」
「查一查我阿爹的親生子王青雲有沒有可能在皇宮,他前些年失蹤了。我答應過阿爹,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找到他。」此事她一直都記在心裡,只是根本無從下手。
「好。」
夜愈發涼,尚未回暖,夜裡的風料峭寒涼。崔琞掀開身上寬大的披風披到荊詞身上,將她護在懷裡。
「咱們回去吧。」
「不,」荊詞搖頭,「我想再待會兒。」此番美景,她從未見過,城內的樓閣上掛滿了燈,街上的燈籠稀稀疏疏發著光照耀著整條街,身旁是親近之人,此情此景,讓人心裡甚暖。
「夜涼了,不能染風寒。」他神情頗嚴肅,一把摟過她的肩膀朝高大的馬匹走去。
「哎、哎……」荊詞幾乎是被他推著走的。
馬速不快,崔琞有意放緩速度,擔心風大。荊詞不是畏寒身子,享受這種緩緩而歸的感覺。
「你既然不喜歡長安,為何這兩年一直呆在長安?」他說過他這些年一直走南闖北。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什麼意思?」
崔琞無奈搖頭。
「什麼意思嘛?」
見他不作答,她撇開頭,看向另一邊。
「真會耍性子。」他扯了扯嘴角,「我不喜長安,停留下來是因著有期待。因為長安多了一個人,突然覺得這裡也不是那麼叫人生厭。」
是她讓他厭惡的長安熠熠生輝,從此,他對長安有了留戀。
荊詞不禁心中一暖,勝過街上萬千栩栩耀眼繁燈。
她何嘗不是如此,因著他,她才對長安懷有期待。
…………
馬匹靜靜地朝城北走去。
許久。
楊府近在咫尺。
側門。
「我到了。」
「嗯。」
他不為所動,二人共騎一馬,她因而無法下去。
「你今夜怎麼了?」總是事事激她。
他突然松下馬韁,伸手擁住她,兩顆心緊貼,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寧和,你的聲音,你的神情,我都要牢牢記住。」
「不管世道寧和還是混亂,我們都會在一起啊。」
他扯了扯嘴角,一躍而下,將她抱下來。
…………
白月光籠罩著樓閣飛檐,混著兩旁橘紅明亮的燈籠。
楊府已經靜了,只剩下巡邏守夜的小廝。
荊詞捂著身上的披風,一個人朝筎院走去,腳步卻不覺輕快起來,清麗的面容透著淺淺笑意。
一抹身影突然出現在她前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