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閨內話
楊府,莞院。
案上茶水氤氳,楊壽雁盤腿坐在座榻上,食指緩緩敲著杯托,輕重不一,若有似無。旁邊的阿魯婆子微微垂了垂首,欲言又止。主子已經思慮好一會兒了,如何都下不定心。
「阿魯,這可難啊。」楊壽雁沉吟。
「既然武崇行對三娘百般討好,就將三娘嫁給他得了,相信將來三娘在公主府會說得上話。」阿魯淡聲道。
楊壽雁搖搖頭,「四娘說得對,臨淄王是塊好料,假以時日,將難以估量。」
一邊是李隆基,另一邊是太平公主,下賭注之前得好好掂量。
楊壽雁頗為心煩意亂,不禁喃喃,「若是二娘還在……」一抹不悅瞬間湧上心頭,她啪嗒將手中的杯蓋鬆開,「輕狂。」
如若楊鈺沛當日嫁給了武崇行,這一切就沒那麼難以抉擇了。
阿魯亦嘆了一口氣。
「四娘非得留在府中的話,將薛崇簡招作上門女婿可成?再將三娘許給李隆基,如此便可兩邊都沾親。」一旁的余囍自作聰明。
楊壽雁和婆子都不自覺被逗笑,小丫頭天真得可愛。
「你也只能是丫鬟命。」
余囍埋頭,自知妄語,頗感羞愧,對於張羅事情她極為拿手,但拿捏人心、縱看全局並非她所長。
筎院。
芳年呈著一個食盒興高采烈地走進屋,將食盒呈給伏在案上寫寫畫畫的主子。
食盒不大,卻精緻華美,荊詞自然知道誰送來的,放下筆迫不及待地打開。
食盒裡裝著約莫十幾塊單黃色冰瑩剔透的點心,上面還有細細碎碎的東西,看著像桂花。
荊詞不禁莞爾,他害怕她餓著不成?
她輕輕拿起一塊點心,送進嘴裡細細品嘗,點心鮮甜,清香繞齒,這味道……只有那細碎的花瓣是桂花,那作底的點心卻不是桂花,是荔枝。
這是嶺南的新鮮荔枝搗制的,荔枝植於嶺南,關中千金難求。荊詞還是那年在潭州徐伯伯府里吃過,潭州偏南,運來荔枝雖不易,卻也不算極難之事。徐府共得了兩小筐,徐府老太太和徐伯伯共一筐,錢之語表兄妹與她三人共一筐。當時初嘗荔枝,心中飽含暖意與感動,不僅是因為荔枝難得,更多是因著徐伯伯對她與自家骨肉的一視同仁。
「四娘,您怎麼了?」芳年察覺到了主子異樣的神色。
「沒、沒事。」
青女走進來,「四娘,錢小娘子到了。」
「快叫進來。」
前兩日錢之語便同她約好,今日來楊府拜訪。想來她們也許久沒見了,如今在長安能一起說說話的閨中密友,也就只剩錢之語一人。
「荊詞——」
一抹倩影風風火火走了進來,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喜悅。
「你總算來了。」
「咱們整整一個冬季未見,我可想你了,」錢之語笑著上下打量荊詞,「你變漂亮了。」
「我不是一直都很漂亮嗎?」荊詞貧嘴。
「是是是,如今愈發綽約生姿。」
「哈哈哈,我怎麼覺得……你纖瘦了些,整個冬季你都做了甚,臉蛋竟尖了許多。」荊詞亦打量她。
「我能做甚,在府里受氣唄。」錢之語面容中的笑容不覺減了大半。
「怎麼?」
錢之語瞥了眼身後的兩個隨身丫鬟,「你們出去侯著。」
兩個丫鬟猶豫了幾分,見主子和屋子的主人都盯著自己,遂福身退出。
錢之語神色不甚好,「府里姨娘惺惺作態,狐假虎威。」
「你可不像易被欺負的性子。且你是錢府的嫡長女,姨娘敢騎到你頭上去?」
「莫說我,整個錢府如今過的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日子,罷了,不說了。」錢之語想起府里的瑣事便心煩,「說說你吧,你吃了什麼神丹妙藥這般容光煥發?」
「你就知道打趣我,沒有的事。」荊詞轉身坐回榻上。
錢之語一同坐了過去。
「這是甚?」
「荔枝桂花點心,你要嘗嘗嗎?」
「荔枝?長安怎麼可能有荔枝?」錢之語瞧了瞧點心,又看了看雕花精緻、色彩富麗異於平常的食盒,再看荊詞的神情,若有所思,「原來是這麼回事。」
「什麼這麼回事?」
「你說呢?」錢之語驀然一笑,「說說吧,是哪位郎君所贈?」
「一位友人。」
「我認識嗎?」
「行走江湖的商賈,你應當不認識。」
「荊詞就是荊詞,敢做敢為,毫不受世俗束縛。」錢之語的語氣里竟然有几絲羨慕。
荊詞輕笑,語氣淡淡,「你莫恭維我,小心打臉,我現在就不是自由身。」
「哈哈,是自由心就好。」錢之語頓了頓,語氣亦不覺淡下來,「不過,楊府恐怕不會讓你嫁給一個商賈。」楊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就是讓她死也不會辱沒門楣。
「什麼嫁不嫁的,早著呢。」荊詞對這個問題不以為意。
「唉,我就想早些離開錢府,再這麼下去我會瘋的。」她和荊詞恰恰相反,她如今只想投身牢籠。
「你母親的病情可有好轉?」
錢之語默默搖頭。
…………
片刻。
「小娘子,該回去了。」錢之語的隨身丫鬟進來道。
「再待會兒。」
「咱們出來將近一個時辰了,再晚恐怕宮娘會責怪。」
錢之語既不甘又無奈,卻不得不起身,「同你見一面真好。」
「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要把怨氣撒在阿逸身上,他同那姨娘肯定是不同的。」錢之語與宮姨娘的矛盾顯而易見,荊詞打心底里不希望阿逸受牽連。
「我自然不會對他撒氣,再說宮姨娘也不見得多喜歡他,他不是宮姨娘親生,不過養育一場而已。」
「他不是宮姨娘生的?」荊詞甚為訝異。
錢之語不屑,「老天有眼,怎麼可能讓她生出這麼水靈的孩子。好了,我得走了,下回見。」
「嗯,下回見。」
荊詞將其送至門外。
看著好友遠去的背影,頗為感慨,那兩個所謂的貼身丫鬟,實則是監視。之語怎麼說也是嫡長女,沒了母親做依靠,竟過得如此不如意。
…………
幾日後,元宵節。
又是一個熱鬧的日子。
芳年與青女分別呈著衣物前後腳步輕盈走進來。
「四娘終於肯用心打扮了。」
「說什麼呢,明日李諶要回國子監念書,今夜的晚宴我自然要穿得隆重些,就當為大外甥踐行。」
「奴婢可沒說什麼,您解釋這麼多做甚。」芳年抿嘴笑。
「好你個壞丫頭,敢捉弄起主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