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另一條路
德鳳亭內一坐便是一日,冬日太陽落得早,於是眾人便紛紛散了。
翌日。
李隆基邀崔琞與荊詞逛潞州城。
道旁的樹葉七零八落,多剩枯枝。坊內,辛勤的商販們早早便擺好了攤,臨近歲末,縱使天氣頗寒,出門採購的百姓仍很多。
一行三人並未交談,不約而同地張望街景與行人。行到人多處,荊詞提議在街邊的攤子休息喝口水。
崔琞點了幾張餅和米粥,他太清楚她所謂的「喝口水」絕不是只喝水這麼簡單。荊詞與之相視一笑,「知我者莫若崔郎也。」
「要是生在普通人家,不被你吃窮才怪。」
「哪有那麼誇張。」
不稍多時,熱騰騰的食物被送了上桌。
荊詞瞧著足料大碗的食物不禁笑道,「在潞州花錢可真值。」
「潞州雖是小地方,民情卻十分質樸,與都城不同。」李隆基一邊倒水一邊道。
「行行好吧……」
一骯髒的叫花子一瘸一拐緩緩靠近隔壁桌,嘴裡不停地呢喃。
攤販瞥了他一眼,沒有上前轟趕,而是繼續低頭忙活。隔壁桌的男子朝叫花子丟了一張餅,爾後繼續吃自己的食物。
「謝謝,謝謝……」叫花子拿著餅轉身一步步挪開,並未朝荊詞等人走來。
「我估摸著年前得下雪。」
幾個提著菜籃子和油紙包裹的老婦走累了坐下休息,閑扯起來。
「可不,雖說今年冷得晚,但年前這雪怕是下定了。」
「下雪好啊,俗話說,瑞雪兆豐年。」
「但願明年能大豐收,阿貴也該娶媳婦兒了。」
同伴拍了拍老婦的皺巴巴的手,「不用擔心,現在咱們潞州來了臨淄王,日子可比京畿好過。」
「對啊,阿貴他娘,咱們運氣好。」
…………
三人將一切「盡收眼底」。
「李三郎該不會特意帶我們來聽百姓對你的褒獎吧?」崔琞打趣。
李隆基挑眉大笑,「何須特意?哪裡不是對我的褒獎?」
「李三郎了不得,如今天下只怕唯有潞州百姓說世道好。」荊詞看向他。
「可惜李某能力有限,為一方官為一方百姓。」
這幾日的總總荊詞都看在眼裡,李隆基廣開言路,潞州政通人和,是當今朝廷難得的治理之才。
「李三郎廣開言路,又有崔郎傾囊相助,還怕做不成大事?」
「此言差矣,我李三算老幾,背後無人支持,縱使再有才幹,也只是朝中微臣罷了。」他垂眸淡笑,喜怒掩於面容下。
言外有意。
荊詞明白他的用意,遂道:「說句不敬的話,我覺得好人即是勤婢、善民、忠臣、仁君,能做其一,此生便算富足。四者雖有等級之分,生命卻是平等的,皆為人,皆活著,終會死,說白了都一樣。既然是上天給的宿命,那做好本分就夠了。」
李隆基笑而不語,她這便算表了意吧?
「哈哈,是王四郎的性子,」崔琞出聲道:「同令尊大人簡直一模一樣,不愧是王郎教出來的。」
「只可惜啊,倘若一切順其自然、聽之任之,恐怕天下會被朝中污濁之人攪得民不聊生,如今賣官鬻爵、拆房佔地早已成為常態,后妃越權,書生棄卷,上至朝堂下到百姓,可有安生之處?」李隆基道。唯有偏遠的潞州稍能避禍。
荊詞眉頭不禁微蹙。
她很清楚,他所說的,太平公主皆有涉獵。如若她為楊府與太平公主出力,這有違她良心,眼前李隆基給了她另一條路。
這些日來,荊詞心裡愈發明白,她並不想為太平公主效力。當初答應幫助長姐,是立了期限的,可如若現在轉向李隆基,一切會變得麻煩,所謂的自由,恐怕也將變得遙遙無期。
一時之間,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咱們再四處逛逛吧。」
潞州城果真不大,逛幾圈便能逛完,剩餘的平民坊沒什麼好看的。
故而幾人轉了幾圈便回去了。
…………
是日午後。
荊詞午睡醒來,隱約聞到一股香味,美味佳肴,越來越濃,她順著香味尋了尋方向,應當是從隔壁或者對面飄來的,羊肉、波稜菜、鵝鴨炙……她一邊順著香味一邊不自覺地走了出去……
隔壁的門虛掩著,裡頭味道正濃。
荊詞一把將門推開……
「好啊,你竟然偷偷背著我吃咕咚羹。」
屋內,桌上擺著小火爐,新鮮的生羊肉、波稜菜、鵝鴨炙……與她聞到的食物一模一樣,火爐里正咕咚咕咚煮著羊肉,香味濃郁。
崔琞一邊用筷子撩火爐里的食物一邊優哉游哉道:「我這不是想著煮好再叫你嘛。」
「煮好再叫我,你當吃什麼呢!」她毫不客氣地拿起桌上的碗筷伸手夾火爐里的羊肉,「真鮮,晚來一步就煮老了。」
崔琞也拿起碗,開吃起來。
吃至還剩一些羊肉,將波稜菜放了下去,葷素結合,肥而不膩,鮮美甘甜。熱乎乎的火爐燙過的菜食熟得剛剛好,不爛不生,爽滑可口。尤其是在這等季節的午後,吃得整個身子甚暖。
「你這樣在別人的府里開小灶,主人知道嗎?」荊詞一邊涮著肉一邊扯著嗓子道,一身男子裝扮,吃起東西來更是毫不含糊。
「他把該說的話說完,迫不及待陪新妾去了,這不等著你做決定么,更加沒我什麼事。」崔琞大口吃著。
「我算看明白了,說什麼帶我回洛陽,最終目的是帶我見李隆基。」
「呵——把話說得那麼明做甚,弄得我這般尷尬。」崔琞笑容甚是爽朗,並無尷尬之色。
「能讓斤斤計較的商人出錢出力,看來李隆基也是厲害,連我都快被動搖了。」
崔琞停下動作,眼裡有了幾分認真,「那你的選擇是甚?」
她手裡拿著筷子,沒停嘴,「再說吧。」
約莫過了個把時辰,倆人將一桌的食材一掃而光。
許久不曾吃這種美食了,以前在洛陽,她和蕭平、蕭安最常在冬夜裡吃咕咚羹,火爐里筷子亂攪,熱騰騰的氣兒,配上點兒小酒,互相搶著吃,渾身上下都暖和和的,每當冬夜屋子裡充滿打鬧的聲音,定是他們在吃咕咚羹。
火爐里燒炭,且爐里油煙食材味甚大,一頓咕咚羹下來,頭髮衣裳都沾了味。
荊詞喜乾淨,回到屋裡便開始洗漱拾掇,順便換了一套衣裳。她對著鏡子重新描摹好英眉,貼好鬍子,滿意地理了理髮髻,才走向門外。
…………
將近日落,吃飽了就該活動活動。
後園。
依稀傳來些絲竹樂聲,還有宛若天籟的歌聲,甚是靈動好聽。
荊詞左右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水榭內,一身穿華美輕薄襦裙的女子在唱歌,一邊揮動袖子,眉目明艷,含情脈脈。
歌畢,女子含笑福身,裸露在寒氣中的婀娜身軀不禁顫了顫。座位上的男子連忙起身,將其擁入懷,用身上寬大的披風薄襖緊緊地裹住女子的身子,一邊緩緩撫摸女子艷麗的面容,眼波似水,滿腹柔情。
荊詞認得那人,男子是李隆基,女子是昨日無意間撞見的那位娘子。
一抹無謂的淡笑浮上清麗的面容,事不關己。誰說善變的只有女人?男人有時候又何嘗不是?
所謂的胸有乾坤的男子,心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