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幕 異之主III
但是他應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隊伍遭到風沙與怪物的襲擊，基諾·德爾森和他的士兵不知所蹤，只有他回到了營地。
將所有的責任推到怪物身上是很簡單的，可是這種說法難以使人信服，畢竟基諾·德爾森也不是泛泛之輩。如果，是被同行的人類陷害，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菲倫不清楚阿拉諾克的派系形式，正因為這樣，他很可能因為這件事而成為替罪羊。
畢竟他不是一個貴族，而且算是一名武藝高強的遊俠，擁有的財富也很可觀。
「我不明白，菲倫。」
女人扶著額頭，試圖勸說自己的伴侶，「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沒必要顧慮太多，阿拉諾克本就是怪物猖獗的危險地，誰死在這裡也不稀奇。」
菲倫卻搖了搖頭，「你不會喜歡流浪的生活的，我保證，親愛的，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你想怎麼做，去吉納城自投羅網嗎，向那些野蠻愚蠢的沙漠人心平氣和地訴說你的遭遇，認為他們會公正地判斷，隨後讓你拿著一袋子的錢安全地返回沃薩爾，順便再送你一座莊園？」
女人睜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怎麼了，菲倫，這一趟讓你變了一個人。」
「.……」
菲倫的眼睛浮現出困惑，實際上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似乎有某種心理暗示，告訴他吉納城非去不可，基諾·德爾森的事情必須解決，並且，幼稚的正義感在心底膨脹。
他很久沒將道德看得這麼重了，在沃薩爾對抗惡魔和怪物的時期，形形色色的事情幫助他從一名熱血青年蛻變成為一名冷靜並且經驗豐富的流浪旅人。
女人的這番話點醒了他，但很快，隨著一陣刺痛，他的意識又有些恍惚，所有的聲音都像消失了一樣。
「菲倫，菲倫？」
回過神來，女人疑惑地問道，眼底的擔憂之色愈發濃郁。
「我……非去不可。」
菲倫沉默良久，擠出這一句話。
「你……」
女人咬緊牙關，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隨後甩開了菲倫的手，一臉陰沉地走出帳篷。
不理解是正常的。
在她和菲倫相識之前，女人便是一位顯赫的子嗣，家境富裕，擁有一座莊園和風車田地，受過良好的教育，若非一次惡魔的事故，兩個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根本不會相識。當時的場景，從陌生到相識，二人也有過多次爭吵，但最後，雙方立下了約定。
只要有一座新的莊園，它象徵著菲倫遊俠生活的結束，過去的一切都成為過去，不論是貴族小姐，還是流浪旅人，都重新開始，這便是約定的內容，也是二人愛情的見證。
相處這麼久，她不會生氣很長時間，他清楚這一點。
「呼……」
菲倫扶著額頭，眯了眯眼睛，也許是幾個小時的顛簸讓他神智不清了，不管怎麼樣，他得好好休息一會兒。將武器解下，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菲倫走向椅子，帳篷外面卻傳來騷動和女人的怒喝。
外面是怎麼回事？
搖了搖頭，菲倫拉開了帘子，走到了帳篷外面。
陽光毒辣刺眼，不遠處的樹蔭下，女人指揮著一群工人將物品收拾到擔車上，同時還有幾名工人沉默著走進帳篷，想要將基諾·德爾森留下的那袋錢幣拿走。當然，菲倫以男主人的身份制止住無措的工人。
「先別動這個袋子。」
向工人囑咐完，菲倫斟酌著話語快步走向樹蔭，女人背對著他，沒有轉過身，似乎是在生氣。
菲倫想要從後邊保住女人，但是被她用手推開了。
「怎麼了，親愛的？」
「聽著，菲倫。」
女人平靜地轉過身來，她的表情就像是他們兩剛見面那會兒，眼睛涌動著光芒，「我不會待在這裡，我要回到沃薩爾。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或者是留在這裡——要麼你和我回到沃薩爾，我們履行約定，要麼你留在這，我會回到我的家族，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強忍著什麼。
一股刺痛感在菲倫心間蔓延，隨後他作出了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回答。
「我留在這裡。」
聲音冷漠得就像不是自己的，菲倫先是給出了答覆，隨後移開了停留在女人身上的視線，「這些工人，武器，錢幣，你都可以帶走，祝願你安全返回沃薩爾。我很高興能和你有那麼一段回憶，今後我也會珍惜它。」
菲倫看不見的是，女人的嘴唇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焦慮。
然後，她眼底放出悲傷色彩。
菲倫的確變得不一樣了，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浪漫的遊俠，也不是溫柔的商人，眼前的菲倫只是一具空殼，靈魂已經變了樣。她對此感到不解並且哀傷，但卻無可奈何。
「你瘋了，菲倫。」
女人轉過身來，淚水劃過臉龐，想拉住菲倫的手但又收了回去，「回去.……我會找薩納斯最好的醫生，你一定是生病了···」
然而，菲倫目光中流露出的冷漠，以及他的轉身離去，讓她拳頭握緊又鬆開。
返回沃薩爾其實只是她的氣話，每當她生氣之時，菲倫總是會溫柔地讓步，不論之前發生了什麼，幾年來一直未變過。
女人注視著菲倫的背影，很快倔強地轉過身去，拿出了以前作為貴族小姐的氣度。
「準備出發。」
聲音出奇的平穩，她看著邊上沉默著不敢說話的工人們，臉龐上依舊掛著淚痕，但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們跟著女主人離開，把錢幣也帶走吧。」
走到帳篷邊上的菲倫對著帳篷里的工人擺了擺手，「我要休息一會兒，讓一讓。」
在兩名工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菲倫一臉疲憊地躺在椅子上，合上雙眼的瞬間便陷入了沉睡。
···
阿拉諾克和坎都拉斯邊界，時至正午，炎熱使得沙漠景物扭曲，與遠處蔥蔥鬱郁的山林形成鮮明的對比。
唐澤站在巨樹的頂端，看著山腳的工人隊伍護送著擔車消失在山脈的另一處，沉吟片刻，看向旁邊的Lv30暗金聖甲蟲【甲毒】。
「你的智慧不比暗金受放逐者差，你覺得我的做法是否存在問題？」
他指的是在精神上控制菲倫，讓他脫離先前的人類關係，成為類似傀儡的存在的這一做法。
「.……」
【甲毒】的複眼一陣收縮，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越是智慧的僕從便越能體會到這一點。
感受到僕從的緊張，唐澤啞然失笑。
「不用想的太複雜，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隨後他又耐心地解釋道：「它們（暗金受放逐者們）經常會從長遠的利益關係來考慮做法的優劣，所以它們的觀點很鮮明，有時候會忽略一些重要的東西。」
先前神聖教義聯合軍隊進攻黑色莊園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暗金受放逐者們為它們的疏忽付出了代價。也正是這件事的發生，讓唐澤認識到，更多地了解自己手下的僕從是有必要的。
怪物僕從們對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僕從之間各種意見上的衝突會把事情複雜化，甚至讓事態變得糟糕。
除此之外，他也對暗金聖甲蟲的意見很感興趣，就像看待優秀的屬下一樣。
「誰也無法對您的判斷進行評價，它已經很完美。」
暗金聖甲蟲斟酌著語言，道出了類似暗金受放逐者們曾經說過的話，雖然中聽，但卻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廢話。
「我問的是人類菲倫這件事，說說看，比如你的疑惑。」
唐澤一陣無語，儘管他向自己的僕從表露出親切的模樣，但是由於系統的存在，這些被召喚的怪物僕從心底的敬畏是無法去除的，不論什麼樣的問題，它們都會維持著最高的崇敬。
雖說過程非常艱難，但【甲毒】還是開口了。
「我不理解您選擇的標準···人類在我看來只是弱小的存在，無法對您產生什麼影響，不論是他們之間的鬥爭，還是他們本身。」
先前唐澤讓【甲毒】以謹慎的方式處理這塊區域的人類以及怪物，但是停留了這段時間，它也感知到這塊區域的人類和怪物都非常弱小，甚至不用唐澤出手，只要唐澤願意，它就能擺平所有的人類，所有的怪物，將這裡的一切奉上。
然而，就是如此弱小的人類，卻得到了唐澤的重視。
比如說眼下帳篷里呼呼大睡的菲倫，唐澤甚至沒有粗暴地去控制他的精神，或者是讓他的靈魂墮落，反倒考慮到菲倫的方方面面，先和平地解除了他和其他人類的關係，將他一個人留下，再藉此逐漸入侵他的精神。
【甲毒】對此感到不解，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也許有主人的深意，但是它體會不到那份深意。
「是么，如果有機會的話，幾十年後，或者是更早，你就會改變你的觀點了。」
對於怪物僕從的疑惑，唐澤在內心微微一笑。
人類在現在看來還是十分弱小的存在，許多次的戰爭都證明了這點。從地獄爬到地面的惡魔，以及從天堂降臨的天使都沒有過分地看重人類的力量，或是利用，或是排除，哪怕是職業者，在惡魔和天使眼中也是如此。
然而，經歷暗黑2遊戲歷史的唐澤卻明白，一旦世界之石被毀滅，奈非天將會代表人類這一方取代高階天堂和地獄勢力，領導著雄起的人類成為世界的主宰，他們在暗黑3里一次次地粉碎地獄的詭計，收拾高階天堂的爛攤子，最終登上了暗黑世界的頂點。
從這個角度看，人類是值得投資的一方。
當然了，這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和眼下的事情沒有多大關係。
唐澤之所以對菲倫採取柔和措施，最關鍵的原因，還是他的心態以及目標。
在卡拉格瑞的大教堂里，他接受了來自娜尼雅的效忠，並且決定朝著「統治者」的方向去努力，而不是朝著「毀滅者」的方向去踐踏世界。
他需要讓菲倫成為他暫時的傀儡，但同時，他不會讓菲倫落入悲慘的絕境。甚至相反，在結束這次事件之後，他也許會讓菲倫完成他擁有莊園的夢想，並且擁有更多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短暫的一瞬間，唐澤回想了許多事情，也許地獄和高階天堂都是因為想要毀滅庇護所（人間），朝著「毀滅者」的方向去作為，才會在最後的最後被人類所擊敗。
「唔，看來我比較固執己見？」
察覺到【甲毒】沒有再繼續提問，唐澤訝異地出聲。
此刻，如果這隻Lv30的暗金聖甲蟲能夠做出任何錶情的話，它一定會做出非常難受的表情。
「並非如此，主人，看來我仍然理解不了您的智慧，讓您失望了。」
「嗯。」
唐澤移開了停留在【甲毒】身上的目光，沒有再多言。
深綠的眼眸非常平靜，就像月光下平靜的湖面一樣，他很快恢復到了之前深不可測的姿態。
唐澤終究是主人，扮演著至高無上的沉魔主的角色，而怪物僕從也終究是怪物僕從，將會忠心耿耿地守候在旁邊，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走吧，該去見見他了。」
感覺到自己在菲倫身上種下的精神種子已經發芽，唐澤揮動雙翼，高大的身形很快變得透明，和【甲毒】一同消失在毒辣的陽光里。
不一會兒，他出現在菲倫所在的帳篷中。
帳篷里的景色和他感知之靈反饋的樣子沒有出入，十分簡陋，而菲倫正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人類。」
這一聲低語如同有魔力的咒文，傳入菲倫的耳里，在他的夢境之中回蕩。
瞬間，漫天的黃沙，扭曲的樹木，黑夜與白晝顛倒的天空，一切與夢境有關的事物都破碎了，菲倫從夢中驚醒，一下子看向身旁高大的，明顯是惡魔模樣的唐澤。
一股難以形容的敬意在他心底浮現，他有些語無倫次，「初次見面，很榮幸見到您，大人。」
有些慌張的菲倫想要下跪，但是一旁的【甲毒】以冰冷的注視制止住了他。
「我有一些任務想要交給你，菲倫。」
唐澤單刀直入，沒有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