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程公公好像很在意珠子
徐東摸著鬍鬚溜了溜好久,鎮定地看著程筠,此一刻的沉靜與他往日激情的舉動大不相同。
程筠對這位少卿早有關注,知道一旦事態凝重時他便會這樣。
「他不記得了,說是幾年前看到的文宗….」徐東話尾帶著嘆息。
程筠眼中的火炬熄滅了下去。
她垂著眉,修長的手指扣在身旁的案桌上,按了好一會,按得指尖鮮血凝聚才一搭一搭地敲在案上。
「查!」
乾脆利落的一個字,堅不可摧。
徐東張了張嘴,布滿皺紋的眼角眯著望著她,想說什麼最後又沒說。
「必須查,徐少卿,宮裡的情形你也聽說了,事態緊急,必須查出金蟾針的下落!」
徐東點了點頭,吁了一口氣,「程公公,大理寺的卷宗如浩瀚煙雲,本官自會召集一些幹吏來查閱,不過畢竟大海撈針,我認為關鍵還是得從這個死去的小羽和京兆府那邊的春妍樓著手!」
程筠暗道徐東不愧是能臣,一眼看到關鍵所在。
「是,徐大人說的沒錯,宮裡的事我自當全力追查,只是這個小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還真不簡單!」小羽的事都捏在她手裡,查的出什麼,查不出什麼,還不是她一句話?
「京兆府那邊審問了春妍樓的人,打死了一個老鴇,依舊沒什麼消息,再者既然刺客小羽出身宮中,那麼這件事到底與春妍樓有關與否,還待查證,那麼現在最有價值的線索依舊是金蟾針,這東西既然來歷不簡單,那麼定然與幕後之人有關,些許能挖出潛伏在咱們大雍的姦細也未可知。」程筠分析道。
見徐東依舊沒有遲疑,程筠再道:「徐大人,你辦案多年,難道對這枚金蟾針不好奇嗎?」
這話說得徐東心神一動,眉頭蹙起,
確實,如果不是因為好奇,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怎麼親自來翻閱文檔,苦查來源。
「好吧,全聽公公調遣!」徐東起身做了個揖。
他四品大官一點都不覺得對一個太監恭敬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個太監可是救過皇帝的命。
而且程筠為人穩靠,深得太后和皇帝信任,又不弄權胡作非為,處處皆為皇帝和朝廷著想,他肅然起敬。
程筠沒有受他的禮,而是拱手而拜,「辛苦徐大人,宮裡的事我會查清楚,陛下說靖安司會接手春妍樓的事,至於金蟾針的下落,全賴大理寺!」
既然這是皇帝的意思,那麼徐東再無二話。
「遵命,本官這就安排一批人重新翻查卷宗!」想起那累積如山的卷宗,徐東心裡就跟壓了一顆石頭似的。
大理寺存檔的庫房可是多年沒被清掃了,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
程筠隨即出了大理寺,她並沒有回後宮,而是順著從通明門出了皇城,在宮門處借了一匹馬朝顏家王府趕去。
春妍樓的事,不用掛在心上。這些年在京城,她早已發現春妍樓跟南邊有些瓜葛,靖安司接手,意味著會挖出這一條毒蛇,清除這個很可能是敵國暗樁的勢力。
一旦發現金蟾針與春妍樓無關,那麼對於大理寺和靖安司來說,金蟾針可能意味著是另一股勢力,如此也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徐東一定會竭力追查,她相信以徐東之能,一定能給她一個交待。
程筠抿著一股輕笑,策馬奔騰,直接來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位於皇城之東,緊挨皇城內的尚書省,京都舉子不是聚集在平康坊,就是在崇仁坊的酒樓歡歌暢飲。
崇仁坊隔著春明大道就是平康坊,這兩坊晝夜喧嘩,燈火不絕,是京城最為繁華的地方。
按理來說,真正的書香世家,達官貴族府邸還是避開這些吃喝玩樂的地方為好,可惜顏家雖然出了顏太后這樣的鐵血人物,可這位顏王也好,小王爺顏衍也罷,都是愛好風花雪月之人。
顏家府邸偏偏就坐落在崇仁坊正中,四通八達,站在顏家內苑的小閣樓里,可以覽盡崇仁坊全景。
聽聞小王爺小的時候就愛跳出圍牆,去隔壁的酒樓茶坊玩。
顏王府作為整個大雍獨一無二的王府,修得雕欄畫棟,金碧輝煌,還真比皇宮裡還奢靡。
所謂白玉為欄,寶石作窗,蜀錦成毯,珍珠垂簾,不是虛傳。
王府內,各色絲綢帷幔,飄飄蕩蕩,亭廊相接,有如逢萊仙境。
程筠漫步在層層飄帶之中,就感慨顏太后真的出自顏家嗎?
想想大明宮內氣勢恢宏,器物雖然都精緻典雅,卻絕不奢靡,也沒有這麼多花花綠綠,太后的品味極高,這乍一來到王府,胭脂俗粉的,程筠還真是有些受不了。
「你們小王爺呢?」程筠走了一會,穿了好幾個院子長廊,已經不耐煩了。
小廝知道這位公公冷傲,不敢怠慢,遂腆著笑臉道:「回公公,咱們爺今日興緻很好,請來了慕家小侯爺,還叫來了幾個工匠,在後花園的三山亭里,好像是要雕磨什麼東西呢!」
程筠一聽這話,氣得面色鐵青,不消說,這兩個混蛋肯定在拿著她的玲瓏珠消遣。
如果可以,她現在恨不得抽他們幾鞭子,真是紈絝!
程筠怒火沖沖地殺到了顏家後花園的三山亭,
三山亭,顧名思義,在後院三座相連的假山之上。
假山旁邊還栽了一顆碩大的槐樹,槐樹根深葉茂,枝椏繁多,正好把整個小亭罩在下面,即便是下大雨,有了槐樹庇護,三山亭也淋不著多少雨。
程筠來到一個花叢錦簇的院子,而院子正中最打眼的地方還有她昨日給辛辛苦苦弄來的一盆鬱金菊,暈黃燦爛,在太陽底下簡直是光芒萬丈,直視不了。
隔著老遠就看到亭子裡頭人影翻翻,熱鬧非凡。
程筠抿緊了唇,三步當兩步走,順著假山的石階上了三山亭。
踏上最後一節石階,亭子里的情形展露在眼前,
這是個三角亭,上頭高聳之處鑲嵌著一顆碩大福珠,福珠如玉,成泰藍色,碧光閃射,重檐上脊獸栩栩如生,生動可愛,整個亭子十分寬大,坐滿了人。
慕少謙和顏衍正一左一右坐在兩方小案后,二人對面坐了四個匠人,一看皆是手工熟練之輩,而四人眼前正擺著一個高几,几上有一個小架子,架子最上有個精巧的半彎勾,勾上下是一根極細的木棍,而她那顆玲瓏珠正套在小木棍上轉來轉去,裡頭七彩光芒閃爍如燈。
亭子與台階之間還連有三塊大石階,程筠站在最後一塊石階上,負手而立,冷冷地盯著那顆不諳世事依舊轉動如常的珠子。
這顆珠子里有機關,如果不是她昨夜按了機關,此刻它是不可能散發七彩光芒的。
而這個光景只能維持一個時辰,而此時此刻它依舊在轉動,顯然是慕少謙這個混蛋禪悟了其中的機巧。
程筠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有後悔那夜的意外,有恨不得掐死慕少謙和顏衍的衝動。
可她一動未動,目光冷峭,比寒冰冷漠,比冷漠還冰寒。
顏衍正背對著程筠的方向,還在那嘰嘰喳喳地嚷著讓匠人想辦法複製。
管事看了一眼程筠的臉色,不知道該不該提醒自己的主子來客人了。
直到慕少謙餘光一閃,似乎意識到什麼,豁然扭頭就看到了面容冷峻到壓抑的程筠。
慕少謙嚇了一跳。
「程公公….」他忙站了起來,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顏衍聽了這話,跟開水燙腳似的跳了起來,扭頭一瞧發現程筠跟個冰雕似的矗立在自己身後,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他打了個寒顫,又直直指著那管事地喝道:「你要死啦你,你居然敢放他進來?你膽大包天啊!」
管事冷汗涔涔道:「爺,王爺此前交待了,說是程公公入府,無需通報!」
雖然這位爺很跋扈,可是家裡還是顏王做主的,冒著被打的危險,還是不能亂了規矩。
顏衍氣得一腳把那管事給踢走,然後虎視眈眈瞄著程筠,順手將慕少謙一拉,給拉到自己跟前,擋著說道:「喂,小程子,你來幹什麼?」
慕少謙被他拉的當擋箭牌,還真是又氣又怒,真沒出息!
可他還是選擇跟顏衍站在統一戰線,「程公公,百忙之中造訪,可否還是為了這顆珠子?」
程筠目光跟刀子似的,越過慕少謙的肩頭剜向顏衍,從牙縫裡擠字道:「從大理寺和京兆府出來,順道來顏府看看!」
顏衍聽的她聲音就在發抖,上次在興慶宮勤務本樓被程筠踢下去的一幕依舊曆歷在目,這小太監發瘋起來,誰都攔不住。
可偏偏太后姑母還偏向她,真是氣死人也!
「我跟你關係不好,不需要你來看,我靈狐也好著呢,你快走!」他看出程筠眼底的凶光,是不揍自己一頓不罷休的樣子,老爺子今日在府上,要知道了,沒準還會拍手叫好!
顏衍緊緊地抓住慕少謙,「少謙,你今日必須救我,回頭我書房裡的東西隨你挑一件!」
慕少謙暗笑,拿著那把千年不變的清羽扇,輕輕在掌心敲著問程筠道:「程公公既然是勞累而過,那趕緊坐下喝口茶歇息一下!」
這陣子因為刺客之事,她勞心勞力,實在是太辛苦了,不知為何,竟是有幾分不忍。
慕少謙誠懇望著她。
可惜程筠滿腹怒火,哪有心思跟他們周旋。
「小羽死了,線索斷掉,我去找了徐東,徐東要求看看這顆珠子!」程筠冷冰冰地說著,伸手道:「小王爺,把東西給我吧!」
這話不像參假。
「我正找匠人臨摹呢,等我複製了一個,再給你!」顏衍紈絝子弟不是浪得虛名。
程筠面龐結了寒霜,拳頭拽緊了。
眼看程筠要動手,慕少謙連忙往顏衍跟前一擋,徹底將他蓋在自己身後,討好地衝程筠笑道:「程公公,不瞞你說,我們倆找了長安城最精湛的工匠,折騰了一上午,還沒找到這個珠子的關竅之處,如果這位老伯正在臨摹畫出來,徐大人看也不急於一時,不如等他畫好再拿走?」
程筠聽了這話,眼中寒芒乍現,「不可,這珠子關乎刺客真實身份,不可輕易泄露出去,要是打草驚蛇了怎麼辦?」
她不想自己的東西被太多人掛記。
慕少謙這下為難了,畢竟程筠所說合情合理,他也不好推辭,只是他真心喜歡這珠子!
程筠知道那匠人在臨摹,瞬間發動內力,一股掌風朝慕少謙和顏衍方向揮去,腳步如螺,輕快地朝那正中在畫畫的匠人掠去。
亭子里的下人和工匠嚇了一大跳。
工匠們被她氣勢帶到,齊齊往後仰去。
程筠順手一扯,原本畫好的半張畫瞬間被抓破,再一揉,畫紙在她掌心已成粉末。
顏衍看得目瞪口呆,這個小太監的功夫…出神入化了!
他驚恐的看向慕少謙。
慕少謙眉頭微微一蹙。
瞬間,二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那顆珠子。
程筠一個擒拿手朝珠子抓去,慕少謙也反應極快,他掌心原本捏著一顆準備用來仿製的玉珠,此刻那玉珠正朝程筠手腕擊去。
程筠不敢在慕少謙面前露真功夫,怕被這個狐狸看出蹤跡懷疑他,面對他的偷襲,她無奈,只得收手,同時另一隻手再伸過去。
而這個時候,那顆珠子連同那個小架子已經在慕少謙手中,慕少謙三兩下退去架子夾著珠子捏在手心,對著程筠冷冷質問,「程公公,在下覺得程公公好像特別在意這顆珠子!」
程筠伸到半空的手一僵,募然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