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笑起來真美
程筠因奉太后之命,故而走得正門,她沒料到,自己下馬時,慕少謙竟然在門口迎候。
慕少謙是一個在任何時候看起來都雲淡風輕的人,可程筠大步走上門前台階時,看到他眉宇一籌莫展,可見乾慧長公主確實病得厲害。
「抱歉,是我自作主張請了公公來,還望見諒!」慕少謙朝她長長作了一揖。
程筠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快步往裡邊去。
程筠要真說話那是生氣他的舉動,偏偏她沒說半個字還徑直往裡面請,可見她是擔心自己母親,也沒把自己當外人。
慕少謙放了心,唇角略勾,連忙飛快跟上。
程筠來到上房,甄太醫的葯剛剛灌下去不久,似乎長公主的咳嗦喘息好些了了。
慕少謙領著她進去,太醫院的太醫都看過來,眼底微微有些詫異乃至不恁。
慕少謙正要開口解釋,程筠率先開口以十分平淡的口吻道:「本公公奉太後娘娘之命送些葯來!」
甄太醫微微頷首,臉色好看了些,不過他也清楚這個小太監善醫,太后對她的信任不比自己少,但他沒說什麼,示意程筠進去。
程筠身後還跟著個小太監,小太監提了一盒珍貴藥材進去了。
程筠是太監,慕家女人不再避諱,大大方方把帘子掀開,程筠坐在了塌旁的錦杌上,一邊伸手附在她蒼白的手腕上,一邊靜靜地注意她的吐息和神色。
慕少謙就在後頭望著,屋子裡只留下兩個侍女和一個老嬤嬤,就連廣陽候慕長河也在外頭跟太醫商量醫案。
他自是沒把程筠當回事。
長公主的面色發青,吐出的氣息有濁氣,程筠微微鎖眉去嗅那股氣息,這樣靜靜地聽脈大約一盞茶功夫,她才送了手。
慕少謙衣袖一動,懸在她後腦勺頂輕聲問道:「程公公,怎麼樣了?」
程筠抿著唇,保持僵直的身子一動未動,吐出兩個字道:「中毒!」
「咣當!」旁邊一端茶的侍女嚇得摔了杯子。
慕少謙也當場呆立,隨即臉色陰沉沉的嚇人。
程筠起身來,扭頭與他對視,看到他面部黑雲翻滾。
「什麼毒?」慕少謙壓抑著聲音問。
旁邊那侍女和嬤嬤眼淚已經洶湧而出。
「不會吧,到底是誰想害長公主殿下呢?殿下與人無冤無仇,也礙不著誰….」嬤嬤忍不住拂袖哭出了聲。
兩個侍女瑟瑟發抖。
慕少謙眼眸牢牢鎖住程筠,他也想不明白會有什麼人要害自己母親。
屋子裡氣氛緊繃到極點,彷彿馬上要斷了的琴弦。
要知道對方要害的是當朝唯一的長公主,除了太后之外,整個大雍國最有權勢的女人。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必然是驚濤駭浪。
程筠無視一屋子人的緊張和駭異,而是平靜地看著慕少謙道:「是在不同時間誤食了兩樣相剋的食物,導致中了毒!」
「………」慕少謙愕住。
「………」滿屋子侍女和嬤嬤僵住。
隨後這些隨侍長公主的人齊齊下跪。
「少爺,是奴婢們照看不周…..」這下是她們的責任,
慕少謙先是綳著臉望著程筠,隨後忍不出苦笑出聲,那根緊繃的弦鬆懈了下來。
「你倒是一句話說完啊,嚇死我了!」慕少謙出了一身的汗,頗為埋怨地看著她。
奇了個怪的,程筠見他被自己嚇到的樣子,竟然覺得很有意思,一時自然而然的,唇角一勾,眼角溢出了幾分笑意。
慕少謙望著她霎時呆住…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看到程筠笑。
程筠笑起來的時候跟她平日神情迥然不同,眼角彎彎像是一泓清澈的月泉,仿若千年不動的寒冰裂了一條縫,那縫隙了開一朵雪蓮花,芳香四溢,有一種冬雪春融般的驚艷。
慕少謙忍不住痴痴吸了一口氣。
她笑起來真美….可惜就是曇花一現,等到他再定睛看時,程筠已恢復如常,剛剛那一瞬恍若錯覺。
「那怎麼治?」慕少謙還不至於失態。
程筠沉吟道:「冰針療法,再下個方子!」
「好!」
「那煩請公公援手!」慕少謙退後兩步對她躬身一拜。
「我先開方子,你們先熬藥!」程筠坐到了旁邊的小案邊,開始下筆。
慕少謙吁了一口氣,目光淺淺地望著她,腦海里還在會想剛剛那一幕。
怎麼覺著她笑起來時,像個女人….還有些可愛,有些嬌憨呢!
慕少謙拍了拍自己腦袋,暗道自己又胡思亂想了。
很快慕少謙拿著程筠的方子出去,來到外間,就看到自己爹在那來回踱步,屋子裡的太醫都不見了。
「父親,甄太醫他們都走了?」慕少謙走過去問道。
慕長河負手看了過來,發現他手上捏著方子,慕少謙也只是隨意問一句,又立馬將方子遞給一旁的管事,「去,趕緊熬藥!」
「等等!」慕長河叫住了他,擰緊了眉頭瞪著他,聲音還壓得很低道:「這是那個小太監開的方子?」
慕少謙聽出自己父親的猶疑和不屑,心頭不喜,「父親,正是,他是太後娘娘身邊的人,可靠,太后既然讓他來,自然是知道他的本事的!」
慕長河可不敢拿自己妻子的性命開玩笑。
「我跟你說,你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還真別太當回事,方子還是要用甄太醫的!」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方子。
「剛剛甄太醫說了,先吃上三副葯,他有事先回宮,留下兩名太醫在廂房候著,人家太醫院幾位太醫剛剛討論了好久,才定下這個方子…難不成他們一群老頭子還比不上一個小太監?」慕長河白了自己兒子一眼。
慕少謙微微睨著他,對於自己這個父親,他沒保持多少謙恭之意,實在是在他面前沒法克己守禮,他有的時候太兒戲了,慕少謙自問辦事比自己父親牢靠,這就是長房上下全部以他馬首是瞻的原因。
倘若平日,長公主和侯爺商量要幹個什麼事,管事表面上應著,然後立馬回來問慕少謙的意思,只有慕少謙點頭,他們才會動手,這麼多年,慕少謙已經習慣當這個一家之主了。
他沒跟自己父親辯解,老頑固是說不通的,而且他也不想浪費時間。
他直直把方子交給管事,管事屁顛顛地接下了,然後準備走。
「慢著!」慕長河怒了,親生兒子既然敢無視他。
他指著管事罵道:「混賬,還不趕緊把方子給我,拿著我的方子去熬藥!」
他就不信自己管不了事。
那管事蠢萌蠢萌地瞅了一眼老爺,再看了一眼少爺,對上少爺那涼涼的眼神,那風姿奪目的偉岸,一聲不吭,拿著慕少謙的方子跑了!
慕長河:「…….」
在滿屋子嚇人以為自家侯爺要發飆時,哪知慕長河目瞪口呆一會後,驟然間抱住了慕少謙的胳膊,然後鬼哭狼嚎:
「少謙,你個臭小子,你幹什麼嘛,你真不把你娘的命當回事啊,我告訴你,臭小子,你要是敢給你娘喂那個葯,你爹我不活了,跟著你娘去….嗚嗚嗚..」
在慕長河眼淚還沒掉到慕少謙衣袖上時,他連忙嫌棄地推開自己父親,示意兩個下人扶住他,然後避瘟疫般避開了慕長河,對著下人吩咐道:「看好老爺,讓他在這歇著,程公公出來前,不許他進去!」
隨後他一甩飄逸的衣袖,淡定進了裡頭。
自剛剛程筠一臉胸有成竹后,慕少謙那顆心也踏實了。
外頭依舊傳來他爹哭鬧的聲音。
大家見怪不怪,沒太當回事。
慕長河譴了幾撥人進去喊慕少謙出來教訓,人沒進去,倒是招惹到老爺子那邊的書童來了。
那侍童是一貫伺候在慕少謙爺爺身邊的人,人家沒跨進門,而是鹹鹹地往裡頭瞅了一眼慕長河,道:「侯爺,老爺子遣奴婢過來吩咐一聲,讓您別哭了,吵著了他老人家!」
「……..」慕長河徹底崩潰了,在旁邊榻上鬧著打滾。
「這日子沒法過了,屋子裡里裡外外上上下下都不把我這個侯爺當回事了,乾慧呀,你快點醒來,你不醒來,我沒人撐腰呀,乾慧呀….」
慕長河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哭喪呢。
外頭的鬧劇,不影響裡頭絲毫。
程筠早拿出冰魄針再給長公主施針,為了私密,垂了一方帘子,就連慕少謙都在帘子外等候。
他望著程筠忙裡忙外的,心裡忍不住歉意。
程筠間歇時,他親自給倒了茶。
此番行陣逼毒花了半個時辰。
而慕少謙明顯注意到自己母親的手腳也不抖了,呼吸沒那麼急迫。
他心下大喜,就知道程筠有法子。
程筠出來帘子,他親手遞上去溫熱的濕巾給她擦汗。
「程公公真乃妙手回春,陣下病除了!」他難掩興奮。
程筠接過濕巾擦了汗對著侍女吩咐道:「那剛剛熬的葯灌下去!」
再看向慕少謙往下頭靠窗的坐塌上走。
她隨意坐在了榻上,邊擦汗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天已經暗了下來,天際呈現一片青白,院子里一顆三十年的桂花樹枝椏若蘑菇雲,遮去了大半天際。
「你別高興地太早,我下了猛葯,今夜有些危險!」程筠放下濕巾,接過侍女遞來的茶喝了一口。
慕少謙心又綳了起來,「什麼危險?可能出現什麼癥狀?」
程筠擒著茶杯,淡淡看向他,「昏厥嘔吐,要把吃下的毒給吐出來,屆時她身體會十分虛弱,熬過來就好了….」
慕少謙緊縮眉頭望著她好一會沒說話。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那邊侍女忙碌的身影。
程筠繼續把茶喝完,目光垂下,伸手拿了一塊點心,「今晚我會守在這….」
慕少謙的心疙瘩一跳,一股難以抑制的舒心和喜悅在心頭蔓延開來,驅散了剛剛的緊張和擔憂,他怔怔望著她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