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別看那日冷譽調了三大營的兵把天香樓整個都給端到大理寺問案,一副無人敢惹的架勢,可是,要知道荷音坊這地面上的老闆或是班主那也都不是善茬,各自背後都供著保命的菩薩呢。倘若真要硬碰,比如冷譽這愣頭青再敢亂來一回,可就指不定會招來哪路神仙請他喝茶了。

  陽春曉心領神會,嫣然一笑:「班主放心,這案子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了。上次那種魯莽事,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姑娘是個明白人。雖然不知道您是什麼來歷的高人,但我孟寒台是個知恩圖報的。您若肯照應我們,以後只要有用得著我孟寒台的,姑娘只管吩咐便是,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天香樓在荷音坊也算是小有名氣、差不多十來年的金字招牌了,班主孟寒台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先前收她銀子、答應她在此學舞的時候都還愛搭不理的,如今這態度怎麼突然就殷勤起來了呢?

  莫非是那日在大理寺公堂上扔給冷譽的那番狠話?看來,不僅是鎮住了新官冷譽,也讓這位孟班主心生敬畏。

  陽春曉笑道:「孟老闆客氣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孟寒台又跟她客套幾句,便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了。

  陽春曉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愜意地品著酒,突然覺得這孟寒台也怪有意思的:

  四十多歲的獨身女人,年輕時是位紅遍半座京城的舞姬,據說也不知拒絕了多少富家公子的追求,一直都沒有出嫁,傾盡所有換來了天香樓這份產業,如今為了守住它也真是夠拼。什麼樣的神仙妖怪都要打交道,偶爾遇到個冷譽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嚇得真魂都要出竅,也還得自己出來撐場面。

  嘖嘖,女人都不容易啊。

  陽春曉聽著台下的樂曲,自斟自飲吃了兩杯。

  酒確是好酒。

  才將第三杯斟滿,卻見對面一人伸手拿過那杯一飲而盡,贊了聲『好酒』,又將杯子輕輕放回她面前。

  那人走路悄無聲息,陽春曉發覺時她已然到了面前。

  陽春曉冷冷看了她一眼,賭氣地放下酒壺:「想喝就自己倒。」

  那人一笑,毫不見外地在她對面坐下:「那我就不客氣了。」

  陽春曉瞥了她一眼:「我還正尋思著:如果一個人走了三年連個消息也沒有,如今回來了卻連個招呼也不打——這種朋友,是不是直接絕交比較好?」

  坐在對面的游素雲身高與冷譽相仿,一如往日那身利落的黑衣打扮,腦後梳著高高的馬尾,一雙劍眉英氣十足,漂亮的五官俊美得如同個英武少年。就見她嘿嘿一笑,點頭道:

  「是挺氣人的。不過,絕交就太狠了吧?總得給人一個解釋的機會嘛。」

  陽春曉毫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

  陽春曉咬牙恨恨道:「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編故事!你最好編得仔細一點,可別露出馬腳。」

  游素雲聽了就只是笑,一邊還不忘自斟自飲。

  「你在天香樓,我也在天香樓。你就在我眼皮底下謀劃了這麼大一件事,而我居然毫無察覺!」陽春曉氣鼓鼓地說道,末了嘆了口氣:「果然,我的洞察力還是不過關啊。」

  游素雲卻笑道:「不,這隻能說明我的偽裝術尚可,總算沒有辱沒天機營的威名。」

  『天機營』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軍隊編製,而是知情人對於軍中斥候們的統稱。

  西北軍中斥候的長官是游鴻羽,投軍前他曾出家做過道士,又名『天機道人』。斥候負責刺探軍情,每個人的身份與行蹤都是軍中的高級機密,皆由他一人掌管,因此那三十二人通常被統稱為『天機營』。

  「呸!」陽春曉深感被她戲弄了,氣道:「所以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我的眼力有多麼差勁嗎?」

  游素雲笑著搖頭:「事實上,假如我能學到你一半的好眼力、看穿對方有沒有撒謊的話,現在也就不至於如此被動、讓那幫孫子給耍得團團轉了。」

  三年了,陽春曉知道她在調查什麼。

  護國公府滿門忠烈,名將陸昭更是朝廷最優秀的統帥,陸昭所部三千餘精銳鐵騎在與敵軍最後一戰中全軍覆沒,副將魏登上報給朝廷的說法是:斥候提供的情報有誤,或者斥候當中出了叛徒。

  但事實的真相早已隨著陸昭之死沉入沙海。朝廷好不容易才從戰爭的泥潭中解脫出來,身心俱疲的皇帝只犒賞了三軍,對護國公府重重封賞並好言安撫一番,對此事卻並未深究。

  護國公府上只剩下孀妻幼子,就此領賞認命了。但游素雲卻不肯認命:天機營不可能提供錯誤的情報害死主帥,更不可能有內鬼——這是對斥候的莫大侮辱。

  陽春曉雖然精於斷案,對軍中之事卻懂得不多,也不知該如何幫她,只能讓她由著性子獨自去了西北,一查就是三年。

  如今看來,進展似乎也並不順利。

  陽春曉挑挑眉梢:「還從小到大的朋友呢!你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先跟我說一聲的,卻偏偏故意躲著我!」

  「是我不對。」

  陽春曉憋了一肚子怨氣,卻因那個向來強勢之人的一句道歉而生生給堵了回去。

  「是我自以為是地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游素雲一臉誠懇,從懷裡摸出一本賬冊來:「所以,我特意帶了件禮物送給你,算是將功補過吧!」

  陽春曉滿腹狐疑地接過來,翻了幾頁,見上頭蓋著『喜福興』的大紅印章。

  游素雲解釋道:「前幾日我正在城外瞎晃,可巧遇到一夥強盜打劫。你知道的,我生平最恨匪類!於是我就把賊人打跑、救下那一家子老小,她們為了表示感謝就送了這個給我。」

  陽春曉冷冷地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好像是……有點奇怪哈?」游素雲見她不接話,略顯尷尬地抓抓頭髮,最後竟然兩手一攤:「算了,我懶得編了。總之你看過自然就會明白。」

  說謊固然可惡,但像她這樣明知騙不過去就連編都懶編、直接胡扯一通,簡直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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