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人從殮屍房出來的時候已是後半夜了。皮超越決定在順天府門房的休息室湊合一晚，陽春曉則是跟冷譽去了大時雍坊的首輔官邸，就在他姑媽家的客房休息一晚。
傳說中的槐花衚衕二號，內閣首輔大臣楊憲的豪宅，陽春曉以前跟父親來過幾次，但留宿在此還是頭一回。
清晨，陽春曉站在院里溫暖的陽光底下，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這個小院是專門用來招待留宿客人的，枕頭被褥等物一應都是全新的，只是規格比客棧里要講究得多。
不一會兒，有丫鬟端著洗漱用品魚貫而入，陽春曉瞥了一眼隔壁，問道：「你們家冷少爺呢？」
小丫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回小姐的話，表少爺一早就到夫人屋裡請安去了。」
大戶人家規矩就是多。
當年陽尚書在任的時候，也就一家三口，再加上乾兒子皮超越，還有老管家和個兩丫鬟，租住在刑部衙門邊上的一套小四合院里，完全不像是朝廷二品大員的配置。這倒也不是陽承和要故作節儉之態，而是因為這一家子人全都沉迷破案，整天吃住都在衙門裡，家宅就跟個擺設差不多，哪還能有那麼多規矩和講究。
陽春曉洗漱完畢，心裡正一陣感慨，就見冷譽從外頭進來，對她說道：「姑媽內宅賜飯，請陽姑娘前去一敘。」
「你們一家人吃飯，我就不跟著湊熱鬧了吧……」陽春曉眨眨眼：「我正打算去找死者家屬問話，路上隨便買個包子吃就行了。」
他卻搖頭：「姑媽說想見見你。」
陽春曉不禁皺眉。雖然父親陽承和曾是楊首輔的老部下，但兩人平時並沒什麼私交，她對這位冷氏夫人更是沒什麼印象。
「這就……不必了吧？」
冷譽卻堅持道：「你在我家留宿一晚，臨走去辭個行也是應該的。」
「你去說一聲就行了唄！我跟她又不熟，不，是壓根就不認識，能免則免了吧。」
冷譽笑勸道：「別忘了，就是姑媽讓我去找你、拜你為師的，就算是基本的禮貌，也還是應該去見一見的吧？」
交際應酬可不是陽春曉的強項，她苦著臉，絞盡腦汁找理由：「我這還得出門辦案呢……」
「不差這一時！走吧走吧！」冷譽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陽春曉一臉不情願：「活人就是麻煩。」
冷譽也不接話，只抓著她的手腕就往內宅去。自從昨晚見識過她追賊的好身手，他愈發不敢輕視這個古怪的女人——她身上的隱藏技能太多，且腦迴路過於清奇，萬一中途變卦跑路那也是有可能的。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了一路，儼然一對小夫妻——準確地說，就像是冷少爺帶著他的小嬌妻頭回去拜見公婆一樣。
「放手啦。」陽春曉也覺得這樣似乎不妥：「我自己會走。」
冷譽回過頭來看著她：「別耍花樣。一屋子人都等著你呢。」
聽到這句陽春曉立刻扭頭就想跑，卻被冷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哪去？」
「我有社交恐懼症！」陽春曉嚴肅道，這是皮超越教她的新詞。
「那是個什麼病？」
「意思就是在人多的環境中就會感到窒息！嚴重時會死！」
「你在天香樓的時候，那裡的人豈不是更多？聽說你還在台上跳舞來著？」
「那不一樣！」
冷譽白了她一眼，懶得聽她解釋，繼續抓著她的手腕往內宅里去。
「我們還是去辦案吧！」陽春曉徹底慫了，求饒道：「你上頭不是要求限期破案嗎？咱們得抓緊時間啊！」
「限期一個月，早著呢！吃過早飯就去。」冷譽淡定道：「我順便提醒你一句：這裡可是大時雍坊，京城著名商業禁區，出門百丈以內都沒有擺攤賣早點的——所以，還是吃飽了再出門吧。」
「我去……」陽春曉苦著臉：「有錢人怎麼都喜歡住在無人區呢？」
「總比墳地強吧。」
冷譽笑笑地欣賞她吃癟的模樣，拉著她走過三四道院門，又穿過一條長長的游廊，朝正房屋裡走去。
冷氏夫人是家族長女，今年已有五十多歲，膝下兒孫滿堂。冷譽生得晚，只比她的長孫大三歲，於是從小便跟著楊家的學堂讀書寫字，十分得老太太的寵愛。他在楊府的時間甚至比在家裡還長，跟姑媽的關係也更為親近。
果然是一屋子人。冷氏夫人慈眉善目地居於正中，席間坐著楊府孫輩的五位小姐：個個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好容貌，年紀大的跟陽春曉歲數相仿，小的才十二三歲，梳著兩個抓髻，張著一雙大眼睛滿是期盼地正等她呢。
冷譽自幼跟她們一起長大，是這一眾女眷當中唯一的男子。他倒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合，先是上前給姑媽行了禮，然後向眾人簡單介紹了陽春曉。
——這場面，怎麼就更像是領著媳婦回家見公婆了呢？
陽春曉一臉黑線地向眾人一一行禮，小姐們主動上前將她圍在當中，拉著她的手問東問西，好像見到親戚家的姐妹一樣，十分熱情友好。
「哇，你的眼睛真漂亮，好特別的墨綠色！」
「你會讀心術嗎？」
「聽說你審犯人很厲害！」
「你會法術嗎？你怎麼知道別人有沒有在撒謊呢？」
……
——這是啥？粉絲見面會嗎？
「行啦，陽小姐可不像你們整日這般清閑，人家吃了早飯還有公幹呢。」冷夫人發了話，小姑娘們這才勉強收了收好奇心，簇擁著她入席落座。
楊府上的早飯倒是清淡，每人一碗白粥，桌上擺著花捲包子還有些點心花糕之類，都裝在精緻的小白瓷碟里，樣式漂亮又很豐盛。
陽春曉只善於跟犯人打交道，以至於長久以來的說話方式早就養成了固定的習慣，張嘴不出三句就會自動開啟審訊模式——她知道這種說話方式並不討人喜歡，畢竟太過明察秋毫的話，就很難交到朋友了。
陌生人通常對於她身上的神秘感都會十分好奇，為了不讓大家難堪，陽春曉決定多吃飯、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