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趙茜走了幾步便發現許知喃沒有跟上來,回頭看。
小姑娘低著頭看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打在她挺翹的鼻樑上,透著點淡淡的粉藍色,然後細眉微微擰起來。
「阿喃?」趙茜問,「怎麼了?」
「沒什麼。」
許知喃將手機摁滅在胸口,腳步滯了滯:「我突然想起來我店裡還有個事兒,你先回寢室吧。」
趙茜皺眉,不太贊同:「這麼晚了。」
許知喃隨口扯了個理由:「我早上的那個顧客,對刺青圖案不太滿意,我要重新去畫一下,畫板還在店裡。」
「真不用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用了。」許知喃笑了笑,「到寢室後記得給我發條信息。」
「行。」趙茜跟她道別,「你早點回來,注意安全啊。」
***
六月初的天,下過雨,底下有些坑坑窪窪的小水坑。
許知喃的刺青店離酒吧不遠,十幾米遠,她跑回到刺青店,開鎖進店,才又重新撈出手機給林清野發信息。
[許知喃:現在嗎?]
[清野哥:嗯。]
[許知喃:你不是還在酒吧嗎?]
[清野哥:出來了。]
許知喃看著簡訊愣了會兒神,才又回了個「好」。
撈起木桌旁一個水粉色的雙肩包,裝了本書還有個水杯進去,便重新鎖上門出去了,再次往酒吧方向去。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林清野,站在酒吧側門,身量挺拔。
夜風忽然大了,濃雲后一彎冷清清的月亮。
林清野戴著副口罩,頭上壓著頂帽子,五官下頜線條稜角分明,肩上背著個吉他包,懶洋洋地倚在牆邊。
許知喃靜了靜,抬手撥被風撩亂的頭髮,腳步慢下來。
看著林清野扯下口罩,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上面青色脈絡清晰,而後從兜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叼進嘴裡,兩頰微陷,煙頭火光猩紅。
他呼出口煙,察覺到視線,側頭看過來,從帽檐下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然後夾著煙的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她過來。
與此同時,天變,剛剛還放晴了一會兒的天忽然又開始下雨,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許知喃來不及發愣,迅速跑過去。
酒吧側門頂上有一塊屋檐,很窄,兩人擠在一塊。
剛才撥順的頭髮又被吹亂了,露出她光潔漂亮的額頭,她抬手壓著頭髮仰起頭來,去找林清野的眼睛。
「清野哥。」她輕聲問:「剛才那個酒錢是你幫我付的嗎?」
「嗯。」他彈了彈煙灰,應得漫不經心,「來這裡怎麼沒跟我說一聲?」
「臨時跟朋友決定過來的。」
夏天的雨下得又急又快,毫無預兆,許知喃出來的急,傘忘在店裡了。
「你有帶傘嗎?」她問。
他笑了聲,嗓音含著煙:「沒。」
「啊……」許知喃有點憂愁地看著從屋檐上成串墜下來的雨點。
「跑?」他問。
許知喃愣了愣,這麼大的雨啊,跑回去估計都要濕光了。
小姑娘猶豫又犯愁,肩上還背了個雙肩包,她臉不是瘦到沒肉的瓜子臉,只是骨架小,其實還有些嬰兒肥,看著便更純了。
林清野看她片刻,脫了外套。
他把燃到一半的煙咬進齒間,捏著她肩膀把人拽過來,外套披到她身上,垂眸,拉鏈拉到頂。
而後直接拉上許知喃的手腕就跑進雨幕里。
許知喃猝不及防,輕呼一聲,要邁開腿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子。
沒回林清野住的公寓,就近回了他的工作室,離酒吧不遠,穿過一條小巷就能到。
只是這小巷路面凹凸不平,跑回去一路上踩了不知多少個小水坑。
積水飛濺起來,打在許知喃露著的小腿上,有些涼。
小巷穿堂風呼嘯而過,許知喃身上穿著他那件外套,長度到大腿中段,倒也不會覺得冷。
林清野一直拉著她跑到工作室門口才停下,拿出鑰匙開門,推她進屋,隨即手一抬,摁下在她頭頂上方的電燈開關。
他戴了帽子,身上濕透,臉上倒還好。
而許知喃則完全相反,脫掉他那件外套后,裡面裙子沒濕,頭髮卻全濕了,黑髮一綹一綹地貼在白皙的脖頸上,色調衝突明顯。
林清野不甚溫柔地直接捋了把她頭髮,笑著:「剛才忘把帽子給你了。」
這工作室許知喃之前來過幾回,弄得很有樂隊風格,暗沉沉的壁紙做主色調,沙發上亂七八糟放著衣服抱枕,電子鍵盤、架子鼓一類一應俱全。
一側木架子上都是各種專輯唱片,國內的國外的新的老的都有。
林清野有時在酒吧喝得多了,或是要寫歌,就乾脆在這睡一覺。
他掀開茶几上的衣服,撈起空調遙控打開,側頭看了眼許知喃:「先去洗澡吧。」
***
他這的浴室很乾凈,不像外面客廳亂糟糟的。
許知喃靠在門板上,輕輕呼出一口氣,手機震動,趙茜發來的信息。
[趙茜:我到寢室啦,你快結束了嗎?]
與此同時是門外響起的摁下打火機的聲音,咔一聲。
[許知喃:我還要一會兒,你們要是困了就先熄燈吧。]
剛才跑來時踩了太多水坑,她小腿上都沾了好幾個泥斑。
洗完澡,許知喃重新套上原先那條裙子,吹乾頭髮後走出浴室。
剛踏出去第一步,她就愣了下,緩慢地眨了眨眼。
林清野也已經進了卧室,脫了濕透的上衣短袖,背對她,坐在桌前,嘴裡咬著煙,指間夾了支筆,時不時寫下幾筆。
聽到聲音,他扭頭看過來,視線從上至下掃過她全身:「怎麼還穿著這件。」
「你這沒有我衣服。」
「穿我的唄,我那些衣服你都能當裙子穿。」
這就是在說她矮了,許知喃雖不算高,可也不矮。
只是在林清野188身高下大多數人都顯矮,她不動聲色地撇了下嘴:「哪有這麼誇張。」
他低低笑了聲,不再跟她爭,繼續低頭在紙上寫:「那就不換。」
許知喃踱到他身側:「你在寫什麼。」
「歌詞。」
許知喃想起下午時趙茜跟她講的——林清野樂隊要解散了,正好大四就要畢業,聽說有進娛樂圈的意思。
「清野哥,畢業以後你打算幹什麼?」她坐在床沿邊問。
「不知道。」林清野這人懶散慣了,卻偏偏又有舉手投足就吸引人的本事,「最近有個節目製作人來找我,還在談。」
「那樂隊呢?」
「關池馬上就結婚了,估計以後會繼承家業,今晚說不定是我們樂隊最後一場。」他說的漫不經心。
關池是刺槐樂隊的鼓手,許知喃認識。
她「哦」一聲,不知道說什麼。
聽這意思,還真有要進娛樂圈的意思啊……
林清野成名早,18歲那年就因為一首《刺槐》拿到了金曲獎桂冠,成為最年輕的獲獎者,原本風光無限,數不清的業內人士向他發來邀約,卻都被他拒絕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收穫一批粉絲。
許知喃不再吵他寫歌,掀開被子坐到床上,目光落在他赤露著的背。
上麵線條輪廓清晰,不過分壯碩賁張,但又很有力量感。
她忽然笑了聲。
「笑什麼?」林清野頭也不回地問。
「就是忽然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話,這麼好看的背不拔火罐可惜了。」
「不給別人占這便宜。」他無所謂地笑,隨口一句,「下次把這『好看的背』借你紋身練個手。」
「……我才下不了手呢。」
「那你不夠專業啊。」他取笑道。
許知喃頓了頓,問:「你想紋個什麼。」
「隨便什麼。」他也沒認真想,筆端不停,繼續寫歌詞,漫不經心一句,「紋個你名字好了。」
他這人總是這樣,漂亮話脫口而出,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可再去看他他又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許知喃也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他什麼蠱。
早上來她刺青店的那學弟也說要在身上紋個她名字,她還覺得太幼稚,可現在林清野說了一樣的話,她又忍不住臉頰發燙。
明知道他只是玩笑話而已。
許知喃抿了抿嘴唇,沒再說了,房間內重新安靜下來。
她閑著沒事幹,便從包里拿出一本書。
很厚,應該是被翻看過許多遍,封面已經被磨得光亮,紙張卻沒有絲毫損壞,可見被保護得極好。
這是一本佛經書籍,也不知是哪一版的,上面還有些佛像插畫,圖片底下是小小几行字。
許知喃靜下心來,細細看。
***
她和林清野的關係很奇妙。
很顯然,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許知喃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普通家庭,成績優異,後來對美術產生興趣后努力鑽研學習,一路名列前茅考上平川大學的美術設計專業。
而林清野和她完全相反,16歲組樂隊,18歲獲獎,風光無限時拒絕所有邀約,無拘無束,繼續在酒吧駐唱,成群的漂亮女孩兒都喜歡他,始終活在聚光燈下,張揚恣意,倨傲頑劣。
就像剛才的雨天,許知喃會想要撐傘,而林清野拉著她在雨夜中狂奔。
天差地別。
只是某次陰差陽錯之後,她跟林清野就被一條線聯繫起來。
不算緊密,可又難以言喻。
她一邊知道不能沉溺,一邊又避無可避地被林清野吸引。
也從不敢把他們的關係告訴其他人。
林清野寫完最後幾個字,歌詞寫在一張從本子里撕下來的紙上,上面字跡潦草卻又好看。
他將那紙折了幾下,變成一隻飛機,飛進筆筒里。
許知喃看佛經正入迷,沒注意到他這的聲音。
林清野靠在桌沿瞧了她一會兒,出聲:「阿喃。」
她一愣,抬起頭:「怎麼了?」
他痞笑:「辦正事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句話,林清野便抬腿往前跨一步,屈膝跪在床上,撈起她手中那本佛經,丟在一旁,頁面嘩啦嘩啦翻動幾下。
許知喃低呼一聲,人被壓著倒下去,被他身上熱烘烘的籠罩。
少年眉目凜冽,下顎弧線瘦削流暢,喉結突出,直來直往慣了,低頭吻住她的嘴。
許知喃一顆心臟往下沉了幾分,顫悠悠地抬起手臂環住他脖子,十指在他後頸交疊,試探性地主動跟他接吻。
好一會兒才分開,林清野舔了舔嘴唇,直起背來。
閉著眼時倒還敢主動幾分,可只要一睜眼,她就被他身上的氣場壓制,不敢直視她,只好往側邊看。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就發現那本佛經還敞著。
那尊佛像圖案對著她,笑容淺淡禪意,看進了她心裡頭。
許知喃心悸。
底下是一行小字——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她嗚嗚掙扎幾下。
林清野揚眉,聲線偏啞:「怎麼了?」
許知喃將臉埋進枕頭,求饒似的:「書,把書合上。」
林清野往側邊一看,肆無忌憚地嗤笑,還忙裡抽閑地逗她一句:「這是送子觀音?」
什麼送子觀音。
觀音菩薩明明不長這樣。
他那語氣簡直壞極了,目中無人地褻瀆神像,許知喃不太高興,難得在他面前語氣還染上幾分情緒:「才不是。」
只是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也軟趴趴的,沒什麼威懾力,反倒像是在撒嬌。
林清野合上書,丟到一旁床角,金燦燦的書脊依舊對著她。
許知喃閉緊眼睛,任由林清野支配,只覺得兩面夾擊,背德又禁忌。
外面雨淅淅瀝瀝地還在下。
她心跳如雷,始終緊閉著眼,像是把腦袋埋進沙漠里的鴕鳥,當床頭那本佛經不存在。
頂上的電燈明晃晃地照著。
片刻后,林清野停下動作,原本燒灼在她頭頂之上的光亮也隨之熄滅,緊接著,少年用那把好聽的嗓子在她耳邊低聲說。
「小尼姑,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