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書中難有顏如玉(二十二)
正這時,門口突然顯現了個略微瘦弱的身軀,熟悉的面容,不知是因為喬裝還是連日做考,顯得更有些憔悴。「他」板正著身子不緊不慢走出考場,只是眼神飄著,似乎在尋什麼人。
謝蘭心眼一亮,拍拍轎子,也不管那戚生,便走了出去。
「王哥哥!」她在路邊招手。
那出來的,正是王嫂子。
聽到這一稱呼,她臉紅了紅,稍微加快了步子,朝謝蘭心走來。
剛一到,就被謝蘭心塞進了小轎里,「好好休息,回去再說。」
「咦——」邊上半倚著的戚生拖長了聲音。
謝蘭心看也不看他,「戚相公,再會。走吧。」
后兩個字是對抬轎的小廝說的。
兩人麻利地抬起小轎,一邊走著,一邊還聽後頭那人咕噥自語:「這不是客店的婦人么?怎的今日難看了許多……」
謝蘭心腳步頓也不頓,逃也似的,走得飛快。
這戚生也真是絕了,考官沒看出來的,他一眼便能識破,索性酒似乎喝得不少,她只當醉話一場。陪同著小轎,裡頭坐著王氏,一語皆無,趕回了鸞鳳客棧。
幾人沒從正門走,從角門鑽進客店,小廝利索地將轎子抬回去,謝蘭心便牽著王氏來到了自己屋中。
一進屋,她便問:「如何?」
王氏點點頭,有些疲乏,輕聲道:「未出岔子。」
謝蘭心接過書箱,揭開一看,整整齊齊擺放著筆墨鎮紙,並一些乾糧——王氏吃得不多,還剩了小半袋。
「姑娘,我相公……」
「他好得很,你放心。」謝蘭心道:「我陪你去看看他。」
王氏牽挂甄生,沒說了幾句,便又與她匆匆去了後院。一路上謝蘭心還囑咐著:「先回去把衣裳換了,洗洗臉,改了裝束再見甄相公,尋個空子,一定要與他把考題策論說了,怎麼寫的、怎麼答的……」
王氏一一應著,二人便來到了後院。依著謝蘭心,她先把衣裳髮髻換了,換回原來的婦人打扮,又洗了臉,將擦在臉上的東西抹去,一如以往溫婉的模樣。只是到了主屋前,見門窗緊閉,微微地皺了皺眉。
「王嫂子,你相公好的很,不過……睡了幾日,別見怪。」謝蘭心摸摸鼻子。
二人打開門,撲鼻而來一股酒氣,混著發悶發潮的怪味,使人不禁掩鼻。屋裡黑漆漆的,好容易才適應裡面昏暗的油燈光線,看清了模樣。
屋裡有三人,兩個小廝,正趴在桌邊沖瞌睡,腦袋用手支著,一點一點的;還有個甄生,蓬頭垢面、衣裳不整,半躺半坐靠在床腳,嘴大張著,鼾聲如雷,手垂落在地,旁邊還有幾個打翻了的瓶子,殘酒慢慢淌了出來,浸濕了衣擺褲襪。
桌上有吃過的殘羹剩菜,一旁點著油燈,昏黃的光線映襯著周圍純黑的布幔,門開后,被冷風一吹,晃了兩晃,豆大的火苗便耗盡了熱量,呼啦熄了。兩個小廝身子一側歪,醒了過來,瞧見來人,慌忙站了起來。
「怎樣?」謝蘭心問。
一人道:「剛吃了些酒菜,正睡著呢!咱耗了許久,也有些支持不住,眯了一會兒,姑娘莫見怪!」
她擺了擺手,沖甄生看去。王氏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擔心丈夫,忙過去挨近了他,又是搖晃又是拍打,「相公、相公醒醒!相公!」
甄生只是打鼾不醒。王氏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回頭看著幾人。
謝蘭心道:「無妨,他就是服了些蒙汗藥,藥力還在,睡個一天半日的就好了。」
說罷讓二人將甄生架到床上,脫了鞋襪。那兩小廝還說著:「媽呀……這幾日可熬死俺們了,光點油燈,若不是去外頭拿菜,恐怕過了多久都不知道……」
二人的的臉色也有些菜青,眼窩微微塌陷下去,嘴裡說著,口中卻帶著笑,間或嘲笑甄生一兩句,並沒有抱怨。
「辛苦二位,過會子去櫃檯,每人支一百文,好好休息半日。」謝蘭心謝過了,打發著歡天喜地的二人出了屋。
王氏將黑緞子扯了下來,打了一盆凈面水,用手巾仔仔細細地給甄生擦臉。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砸落在他面上,輕輕吸著鼻子,一言不發。
這幾日對他們,可能都不好過。一個爛醉不醒,昏睡終日;一個女扮男裝,提心弔膽。今日流出來多少淚,便是前幾日受的多少委屈。
謝蘭心本有一肚子話想說,猶豫了再三,還是沒說出口,只是輕輕地退了出去,為兩人關好了門。
回到前堂,恰巧明羽當值,站在櫃檯里,神色淡然,正擦著一排酒罈子。看見她來了,他只是輕點了一下頭。
她猜想,這幾日的事他應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為何不問。
謝蘭心找了個凳子坐下來,長呼了一口氣。
過了會兒,明羽擦完了一排,又開始擦上頭一排酒罈,背著身子,只聽他開口:「很累?」
「嗯,很累。」她嘟噥。
「怕不怕?」
她想了一會,點點頭,「怕。」
「又累又怕,何苦做這不討好的差事?」
謝蘭心趴在桌子上,有一會兒沒說話。半晌,她帶著半分遲疑張口,「興許……是看著她一個婦人太辛苦,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瞧不上姓甄的書生是一回事,可也想人家夫妻倆和和美美的。她就是個濫好人。
明羽笑了一聲,笑中帶著些無奈。
半日後甄生醒了,巧巧早吩咐好看門的幾個夥計,該怎麼怎麼說、該怎麼怎麼做。當那甄生搖搖晃晃出了後院,小廝見了便來道喜,「喲,舉人老爺,回來啦!」
甄生懵懂疑惑,來到前廳,準備看看時辰。
小廝們見了,又喜上眉梢,「甄相公,您回來啦!瞧這春風滿面的,定然考得不錯!」
「我……」甄生摸摸自己憔悴乾枯的臉,用干啞的聲音問:「幾時了?可快開考了?」
「您說什麼呢?」櫃檯里的謝蘭心鑽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兩塊抹布,怪道:「一個時辰前你才從考場回來,這會子說胡話呢!」
旁邊的巧巧也點點頭。
甄生更加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