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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總有一天也能完全使其黑白分明,完全亮堂起來。


  「就好比蘇任,不就是娘娘在學館種下的因果嗎。」關姜說。


  齊田知道,在離都城這麼近的地方,女戶之事都並未有什麼成果,那別的地方就更別提了。但這種挫敗因為關姜的話卻微微緩解。許多事都並不是一夕之功,雖然早就知道,但現在才是最切實的體驗。


  看著關姜,她也漸漸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孤獨。不論是關姜,還是椿,或者蘇任甚至是李氏,以及一些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像阿謝這樣存在的人,都使她感到自己並不那麼孤獨。


  一條路開始了,只要有人在前面打著旗幟,就總會有後來的追隨者。


  她這麼想,暗地裡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有這麼想法似乎自己有些自大了,好像覺得自己是做了多了不起的一件事似的。


  臉燙。佯作沒事說「哎,好累。」歪在靠枕上,拉薄毯蓋住頭。


  蘇任過了大半個月才追上北巡的隊伍。


  他風塵僕僕的,臉曬得有些黑,頭上戴著農人戴的斗笠,袍角撩起來塞在腰帶里,原本油光水滑膘肥體壯的黑馬都瘦了。


  但他非常神氣,精神抖擻。從隊伍後面來,在齊田車邊頓一頓,略略側頭看了一眼,立刻策馬往前面楚則居的車去了。


  整個隊伍都停了一停,等他下馬上了車,才繼續向前。


  關姜十分高興,對齊田說「奴婢一會兒就去打聽。」


  過了大半天,蘇任才從楚則居車上下來。看上去有些疲憊,但目光清澈有神彩。


  關姜連忙就下車,騎上馬往那邊去。


  齊田坐在車裡,看著關姜和蘇任並排走著說話。


  關姜騎在馬上,身上的衣裳被迎面的風吹得亂飄,重重裙擺,吹也吹不盡,白皙飽滿的皮膚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大概因為自小在鄉野里長大,受關先生這種脾性的人教養,又因為齊田的影響,所以並不愛戴帷帽,也並沒有小女兒的扭捏。


  而蘇任身姿挺拔,認真說話的時候,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側傾。


  好一會兒兩個人才說完話,關姜策馬轉身飛奔回來,步子輕快,行動流水般從馬上下來,跳回車上認真地說「蘇任是個了不起的人。」眸中有光,神彩飛揚。


  椿問「他可說了他是怎麼處置後事,那些原本犯了罪的人怎麼抓到,又以什麼名頭伏法之類?」


  關姜說「到也沒有。」


  椿瞪她「那你說什麼!!」


  關姜認真說「我就是知道。」對齊田說「他是不會辜負所託的。」


  齊田只是笑。


  椿打趣:「哎呀,女生外向。」


  關姜惱她「你亂說什麼!」兩個人一個笑一個羞打鬧在一起。


  車子的笑聲傳出去,後面董嬪聽得刺耳。


  她這些天睡不好也就算了,吃也吃不好,那些吃的東西不論是主食還是肉食,都又糙又干,咽的時候直霍喉嚨,水雖然是煮過的,可每天有限量,有時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遇到不好的地方水都是渾的,還得拿東西鎮一鎮慮一慮才能喝。


  原本也不是非得這樣。


  免不得有些怨言:「聽聞,先皇帝出巡時,在路上過得與宮中並無不同。卻不知道怎麼現在卻要白白吃這些苦。說起來,此時國庫到比先皇帝在位時要充足得多。」


  宮人低聲道「聽說先皇帝那時候還欠了世族許多錢呢。」


  董嬪譏諷「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宮人連忙說「皇帝英明神武。」


  董嬪得意。但想想自己從來了之後,也沒見到皇帝幾次,一下便又煩躁起來。


  一路吃了這麼些苦,卻沒得到半點好處。


  這些天除了帳篷就是車裡,她都要憋出病來了。


  宮人見她嘆氣,哪裡不懂呢。看外頭皇後下了車子在騎馬,連忙提議「不如娘娘也騎馬走一會兒吧。散散也好。」


  董嬪把窗門打開,看到齊田策馬而行的身影只覺得刺眼「帷帽也不戴一個。要放在有些地方,早就活活浸死了。」『唰』地放下了窗子,覺得多看一眼都失了身份。


  堂堂皇后!就這樣行事!


  先頭她還看見皇後跟皇帝一併站在車外,受庶民伏拜,那許多賊眉鼠眼的田舍郎,跟看稀奇似的打量,她竟然也不知羞恥,與那些庶人對視,並不動怒。


  還有呀,這時也不是在都城了,她竟然還時不時要換了便服在街上隨便走!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半點也不持重。


  要是在宮中,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


  宮人見自己說話觸了霉頭,想要補救,安慰她「到底皇后不同。」本意是,自家娘娘頂好的,在皇帝那裡地位不如人家,也不是人品哪裡就差了,而是地位使然。


  董嬪卻突然火大起來「什麼不同?!」不過是自己運氣不好,沒在皇帝落難的時候撿個便宜罷了。


  若是自己撿著了,現在做皇后就是自己了。她卻比自己了不起在哪裡了?自己跟太后還一個姓呢!那些白話的本子她也沒有少看,裡頭表親才是正配。她周阿芒算是哪裡來的呢?


  想想也是太后不好。


  太後年輕時在宮裡沒少跟人吵架。


  她聽說先皇帝後宮里的那一輩,出身都不高,有爭鬥大多忍不得要罵起來,都是當面鑼鼓,什麼話都敢說。還有撕打起來的。太后也就是現在把架子擺起來了,以前必也是不輸人的。


  皇帝在後宮長大見得多了,怎麼能不嫌。看不起太后這一姓也是應該的。自己不得寵,也未必沒有這裡頭的緣故。


  宮人見她光火,連忙跪下再不敢多說。


  董嬪想想,車子不隔聲外面眾多親衛都是皇帝耳目,這才沒有再繼續發脾氣。只說腦仁疼,皺眉叫宮人起來,給她按。可才兩下,又嫌宮人這段時間做活手都做粗了,按得硌人,越看越煩,叫她下去別在眼前呆著。


  宮人下車去,即不會騎馬,又怕董嬪隨時會叫自己,要是離得過遠了聽不見,只得跟著車子跑。


  可她那種身板,怎麼跑得過五匹馬拉的輕車。關姜和椿穿的都是方便行動的又有馬騎,她長裙拖地在這種地方走路都費事,何況是跑著呢。


  不一會兒就摔了好幾跤,眼看氣都要喘不上哪裡還跑得動,想哭又不敢哭,車邊各有三排親衛,被人看去了,董嬪要罵她。


  就這樣掙扎著,看著車隊邊上關姜與椿跟著皇后策馬奔騰,心裡沒有更苦的了。


  這時候,皇后的突然停在附近看她。


  她可真嚇了一跳。人家就算是看她可憐要幫她,董嬪當面沒法辦,背後可不得治她嗎,那可真是害她了。


  可皇后似乎卻並沒有那個打算。不過叫馬走慢些,在馬上吃東西喝水,好像只是剛巧停得離董嬪的車近些。


  於是,不過一會兒董嬪就高聲說「我才睡一會兒,你就貪玩跑下去了,嫌車上擠不成。」叫她上車去。


  看她身上搞得髒兮兮,手掌還有血痕,又煩又惱。壓低了聲音罵她:「不過罰一罰你,你就故意搞成這樣來氣我?別人看見怎麼說!」斥令她快把衣裳換了。


  宮人連忙應聲。鬆了口氣,換了衣服靠著車門坐著,從簾縫裡看著外面騎馬說笑的關姜和椿。再看自己,有些心酸。


  不一會兒那三個人影就策馬跑到前面去了。


  宮人偷偷伸頭看。


  皇后停在皇帝車邊,不知道在說什麼。一會兒就開始跟自己身邊的兩個人賽馬了。


  皇帝出來,站在車台上。揮手叫徐鱗跑到前面去評判。


  徐大人騎馬真是英武。


  聽說徐大人是都城裡行情最好的兒郎。


  宮人含笑看著,覺得出來在外面也是有些樂趣的。起碼這些山水景色在宮裡看不見。先前紮營的時候,她遇到皇后在路邊上采了野果子來吃,還給了她幾個。


  她吃了一個,很甜。這野果子在宮裡也是吃不到的。


  不過奉給董嬪,董嬪說這東西吃了不知道會不會死的。罵了她一頓。說就算是毒死了她,皇后只要假裝無辜,說自己並不知道野果子有毒,她也就白死了。


  她嚇著,連忙丟了。晚上一夜都不敢睡,怕自己會被毒死。


  可第二天也沒事。


  後頭幾天,回味起果子來有些饞,畢竟現在吃的不比宮裡了,時鮮的水果也吃不到。但偷偷摸摸在紮營的地方找,卻沒能找得到。


  想問問關姜或者椿,但兩邊的關係,也不好跟她們走得太近。只能算了。


  等到皇后那邊烤螞蚱什麼的,她到是沒忍住去看了。


  椿並不十分排斥她,說是皇後娘娘教著烤的。她扭頭看了,皇后並不在火堆旁邊,椿說是去抓螞蚱了。還要教她怎麼抓。說聞著香吃著脆,叫她學了,烤了給董嬪吃,說皇帝也說好吃呢。


  但宮人只是聽聽熱鬧,哪會真去抓那個呢?就算她抓了烤了,董嬪也不會吃的,要是知道她做了這件事,說不定還有她一頓好的。咬定了不知道是不是皇后要害她呢。


  宮人一開始也有些害怕,可後來卻忍不住,有種奇怪的感覺——皇后是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的。


  董嬪每天想著皇后,琢磨著皇后,可皇后卻心裡壓根沒有這回事。也不是看不起誰。就是沒有。


  皇后每天在琢磨什麼呢?


  宮人想,大概是在琢磨著又有什麼新鮮玩意可以吃吧。


  不然還能想什麼。


  之前她去湖邊打水,就遇到皇后躲在避人的角落,站在淺水處抓魚,一抓一個準,見到她還打趣,說自己專門學過抓魚,問要不要幫她也抓一條。


  皇帝來了,問皇后,你在做甚麼。她也不怕,涉水上去,把手裡亂撲騰的魚往皇帝遞,叫他幫自己拿著,說一條不夠吃,還要多幾條。


  宮人見了禮退走時,皇帝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冰冷的叫她涼到骨頭裡,回來半句都不敢提。


  皇后吃了什麼烤了什麼煮了什麼,宮人這兒都只能看一看,聞一聞。她覺得,雖然在外面這段時間看上去過苦些,可別人卻是過得很有趣味的。只有自己跟董嬪是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吃著苦。


  想到這個,她有些恍神。


  人為什麼非得自討苦吃?活得好像跟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半點也不肯過得輕鬆自在些。


  正想著,打前頭傳令下來,說要就在休息。


  她鬆了口氣,在車上蜷坐著實在是累了。


  董嬪換了好幾個姿勢都坐得不舒服。宮人想想自己這個主家也夠苦的,太后太后總拿她撒氣,皇帝皇帝對她時冷時熱,主理後宮時,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一宮妃嬪都要找上門來折騰,沒一天太平,好不容易出來了,沒過半天舒心快意的日子。竟有些可憐她了,問「娘娘下去散散吧。」


  董嬪往外頭看了一眼,皺眉說「那許多人。怎麼散!」也不叫宮人下去,半躺下讓她來給自己按腿。


  宮人悶悶坐下,從微微敞開的車門看著外頭。


  親衛散開,皇后穿著便於行動的便服,腰上有精幹的短匕,也有華麗的長劍,遠遠英姿颯爽看上去像個兒郎,在原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就往遠處去了。有幾個親衛跟著,不過離得很遠。


  一群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回來的時候皇後身上背著親衛的弓,手裡提著幾隻兔子。


  椿走在她旁邊抱著箭筒歡天喜地的。


  毛絨絨軟乎乎的兔子,董嬪雖然不喜歡,但宮裡也養了幾隻的。小娘子抱著這些小玩意兒才顯得有女兒柔弱之態。


  宮人想,也難怪皇后這麼得皇帝的喜歡,這種時候都能弄到兔子來,董嬪就沒有這樣的本事。


  卻沒想,齊田揪著兔子後面兩條腿,抬手就是一下,把兔子打暈死過去了,再將兔子頭向下固定住,把腰上短匕取下來,在腿上切了一圈,揪住了切口的皮,用力向下一拉,唰地一下,整張皮都扯了下來了!!


  關姜竟然還在旁邊架了火。


  ………………???

  不說皇不皇后,這豈是小娘子做的事!

  宮人一時目瞪口呆,想到她剛才那利落的手段,白毛汗都起了一層。


  董嬪也看見了,她身上猛地一抖,就好像那皮是剝了她的一樣。臉都刷白了。


  不一會兒,椿端了盤子往董嬪這裡來。笑吟吟說「皇後娘娘說,董娘娘一路過得清苦,叫奴婢奉來。」


  董嬪只差沒有兩股戰戰,勉強笑著接下來,等椿走了,連忙就把那盤肉擲到角落。又驚又怒「她以為這樣我就怕她?」可分明已經嚇得膽寒了。


  火堆旁邊齊田半點也不知情,十分認真地傳授自己在社團學到的經驗「肉呢,要受熱均勻,你得像這樣串著,轉的速度不能太快,快了不好熟。也不能太慢,慢了會焦。火大概要保持在這個高度。太高了,火太大,容易外面肉都烤糊了,裡面還沒烤好……在野外怎麼找吃的,怎麼做熟,都學好了餓不死。」


  關姜跟她一模二形蹲在一邊,等著肉,滿臉敬佩「娘娘真厲害。」


  烤好了,齊田扯條腿下來,叫給楚則居奉去。


  楚則居看到那一小坨還沒巴掌長的細軲轆,問「這是什麼?」


  「兔子大腿。」關姜一本正經「娘娘說好肉當奉與陛下吃。」


  楚則居笑「這麼大個腿,放嘴裡朕都不知道要塞哪個縫。」卻還是使內侍官接過去了。


  關姜笑咪咪領了賞回去。試探著說「娘娘與陛下能這樣和睦就最好了。」


  齊田邊烤著肉邊說「我為甚麼要與他不和睦呢。」


  成年人的恩怨,不是擺在臉上、掛在嘴上。是和和氣氣下不露聲色的暗涌——這都是楚則居身體力行教她的。最寒心的話,可以平平淡淡來說,最無情的手段,可以溫溫柔柔來做。風度半點也不少。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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