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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齊田與徐錚說完了劉、關、李三家的事,關姜與椿兩個才回到長寧殿。


  不過宋怡的事長寧殿已經得了消息。這裡雖然被圍困了,但長貴先時送東西來的時候提了一嘴。


  齊田到也沒說什麼。


  到了下午晌,是長貴的小徒弟送膳食來。


  椿接了東西,問「你師父呢?」


  小徒弟說「昭妃弄髒了宣室前頭鋪的白漢玉,師父正監工,叫人打掃呢。」


  長寧殿的人這才知道宋怡怕不好了。


  一問先是小產,血流不止,後來血到是止往了,又跑到宣室去,說要見皇帝。可皇帝那裡有外臣在。


  小徒弟說來也是委屈「明明就與她說了,陛下正在議事。請她回去。那前朝的事怎麼也比後宮的事要緊。她卻不肯。還不信呢。說陛下是不是嫌棄她了,不肯見她。竟在那裡唱了起來。婉約是婉約,動聽是動聽,可那不是時候啊。」


  那裡頭議著事,外頭唱著曲。「還有宋閣老在。真沒羞死他。皇帝便著師父把她送回去。師父好說歹勸,她就是不理。說陛下不見她,她就跪死在宣室前。這下可好。皇帝發了好大的脾氣。不說別的,就把前朝那些妃嬪來說,也沒有哪一個這樣的。宋閣老老臉都丟光了,請了罪親自出去了,也不知道說了她幾句什麼。她回去就把自己掛樑上了。虧得被宮人發現得早,命還在。不過這樣折騰,又開始崩血。太醫打那兒出來,說血止不住,恐怕是不能成了。」


  徐錚躺著,齊田坐著。聽了轉述,想到往日里也曾相處融洽,有些感慨。三件一起做的圍脖尚在,人卻已經面目全非,鬧成現在這樣,未免微微黯然。


  小徒弟出去,不一會兒長貴就來了,皇帝傳話,問齊田去不去見一見宋怡。


  長貴說「奴去瞧了,她那樣子,是見一面少一面的。大約臨死,想跟娘娘說說話吧。她連家裡人都不見,就只要見娘娘,也是奇了。小宮人往皇帝那裡求恩典,說得直哭。說人都要死了,就應了吧。皇帝陛下便令奴前來,問一問娘娘願不願意見她。」


  又說「不想見也是常理。娘娘看她辦的這些事?徐娘娘被她害得險些不保,也是皇帝寬厚,所以不跟她計較罷了。」還以為皇后不會去。


  可齊田還是去了。


  既然是被禁了足,出行也與別時不同。六人親衛相送,旁人不許跟她說話。


  到宋怡那邊時,她人確實是不太好了。躺在塌上,臉上的妝雖然在,但沒有血色,脖子上還有瘀痕。說起話來,聲音十分黯啞。頭髮也是散的,從塌上墜到地上,人單薄得隨時都要煙消雲散似的。


  齊田進去時,她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第一次見你不是在你家。是有一次與母親去城郊,小燕山的山道有一截正在你舅舅馬場的上頭。」


  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那天你穿了一件紅艷艷的衣裳在下面騎馬。我小時候家裡窮困,沒有騎過馬,那時候到都城還沒有多久,並不怎麼出門,也不知道婦人可以騎馬。看到了覺得新奇,叫母親看。問她我們家裡有沒有馬場,我能不能學。」


  「可母親說,婦人怎麼能騎馬?真不成體統。」說著,她到笑了笑「我是在東川出生的,阿父到都城任職,才舉家往都城來。而我母親是濱江人,在我母親的家鄉,家境好些的人家女人一世,連父親兄弟都不能見,也不用受風吹雨打。但母親家境不好,整日拋頭露面忙著家裡的生計,對那些家境好的很是羨慕。等到我這輩,阿父出人投地,母親便覺得她過不上的日子,我能過得上了。還真建了小樓起來。」


  扭頭問齊田「你知道那種樓嗎?」


  齊田問「哪種樓?」


  宋怡說「就是那種嘛。」表情竟有些俏皮,想伸手比劃一下卻不能成,手都舉不起來了,休息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那種下樓的梯子是活的。把女兒裝了進去,就把梯子撤了。再不得下樓來。一直養到出嫁的時候。再把梯子放下來。所以出嫁也叫出閣。」


  齊田說「我聽徐錚說過一次。她也沒見過,是徐二夫人提過。」


  「那想必就是了。我們家也修了這種樓。」宋怡回憶著那時候的事「後來從城郊回來,母親還跟父親說,世家的女兒竟然騎馬呢。父親卻說不稀奇,不止在馬場騎,街上也常有,不過會戴遮著面容的帷帽罷了。還叫我們常出去走走有些交際才好,叫我們學學世族女子都是怎麼打扮什麼言行,免得以後丟臉。可母親哪裡有什麼交際?她也不大懂得應酬貴婦人那一套,父親同僚中也有世族子弟,但世族連父親都不搭理,哪個肯與我們往來呢?有些事問也沒處問,只得偷摸地到處找從世族裡放出來的世仆嫫嫫們,把這些人請到家裡來。也才知道原來都城裡是不興把女兒養在閣樓上的。母親便只好叫人把那小樓拆了。再後來我與母親去了你家,母親回去便叫我學騎馬,說騎馬好。以後即要與你們多走動,便得有些相益的喜好。」


  齊田想了想,不記得宋怡說的是哪一天。


  不過想起田中姿教自己騎馬的事。免不得嘴角擒了一絲笑意。


  宋怡說「其實後來我也難免不服,為甚麼好好地要去巴結你們。為甚麼你們做什麼,我就要學著做什麼?我就沒有自己喜歡的?我就不委屈嗎?連到了宮裡,父母也一再交待,要與你交好。就好像我要是不能與你交好,我就活不下去了,家裡就活不下去了。其實哪裡至於呢?不過就是為了名聲罷了,你父親都不在了,舅家也不行了,還有什麼?可父親寧要名聲,不在乎我過得順不順心。」


  她說著,抽噎地哭,即不管別人怎麼看自己,也不顧體面,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稚兒:「你們當我是好友也就罷了。可明知道你們不當我是一道的,卻還要腆著臉跟你們說話。夜深人靜,想到自己那時候的嘴臉,想到你們不知道怎麼在背後笑我呢。怎麼能不恨!恨不得死了才好呢。可我是為了甚麼就要活得這樣委屈呢?後來我想,算了,我還有陛下呢……」


  說到這裡,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先時,她不相信關姜的話。她想,陛下心裡自己是頂重的。平常不顯,不過是身為帝王露不得兒女情長。可心裡是向著自己,心疼自己的,不然為什麼徐錚成了這樣,也沒有半聲斥責呢。還不是為了維護自己嗎。還不是為了她肚子里不成形的孩子心疼出頭嗎?

  結果並不是。


  他不來看她,是因為他不想來而已。


  不然,就算是國事當前又如何,古有多少英雄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出來見一見她,安慰兩句,不過了些許時間的事。他不出來,是因為他不想出來。


  父親出來看到她,也只覺得她丟人現眼,喝斥「你昏了頭嗎?陛下看在家裡的面子,看在我這張老臉,已經饒了你一次,在朝中我已經是腰都挺不起來了,你還要我丟多少臉!」


  可她沒了孩子啊。他們不知道嗎?他不知道嗎?怎麼錯的是自己呢?


  自己心心念念想得一個他的孩子,難道全是為了爭□□勢?昔日的溫柔綺眷,抵死纏綿,難道沒有半點情誼?


  內室之中,沒有人說話,只有她自己的哭聲。


  不是女兒家細細啜泣,是像不能如意的孩子,發泄似的痛哭。


  哭得塌邊的宮人也陪著落淚。


  可她畢竟體力不濟,竟然哭著就昏睡了過去。


  一邊的長貴暗暗嘆氣,低聲來請齊田「娘娘,走罷。」陪著齊田往外走,搖頭道「這宋閣老在陛下面前是再也抬不起頭說話了。」


  關閣老家裡出事後,宋閣老是多風光的,朝上獨幟,現在可好。兩個人都講話沒了底氣。在皇帝面前夾著尾巴做人。


  兩個人走到外面,便見徐鱗在。


  長貴連忙見禮「徐大人。」


  徐鱗也沒料到齊田出來得這麼快,猛不丁看到她,愣了愣。連忙垂頭「娘娘。」不敢抬眼多看。


  他是來給看守齊田的親衛送信來的,親衛兵家裡老娘病了。其實別人送來也可以,但他自己來了。


  他想,是因為這些毛小子辦事不能讓人放心,自己才要來的,家人病是大事,萬一有個好歹呢。心裡才微微安餒些。


  見了禮,便立刻告退。快步走出了宋怡那一殿,在長道上靜靜站了好一會兒,聽到裡頭皇后出行前頭內侍開道的聲音,又見著一片衣角在眾中親衛的玄衣中間閃過,才默默轉身往親衛所去。


  齊田剛回到長寧殿,便聽說宋怡沒了。


  她站在庭院中仰望那一方天空,只覺得這裡好像連空氣都有重量,壓得人心裡沉甸甸,喘不過氣來。


  椿到不悅,迴廊下跟關姜小聲說:「還當有什麼要緊的事說,好好的,把娘娘叫去說了那些有的沒有的。白惹娘娘一身晦氣。」


  關姜到是說了一句「她也可憐。」不過她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人了。怪得了誰呢?

  兩個遠遠的,見齊田站在庭院中良久不動,心裡一時也漸漸黯然,都不再說話了。


  裡頭靜公主哭鬧起來,才打斷這種沉悶的氣氛。


  宮人們齊齊上陣,拿撥浪鼓的拿撥浪鼓,拿小虎頭的拿小虎頭,只求她不要哭了。幾位調來的奶嫫也沒有辦法。


  徐錚生氣「這樣不聽話!你們不要理她,讓她哭!」


  「你跟她計較甚麼,她又不懂。」齊田把公主抱起來,站到庭院裡面,不一會兒她就不哭了,頭埋在齊田胸前,閉著眼睛睡著了。可只要齊田轉身一回內殿,又會驚醒大哭起來。


  一開始以為是走路有起伏,吵醒了她,齊田抱著孩子連貓步都差點走出來,後來又以為是屋子裡頭有什麼味道。可統統不是。


  一院子人折騰得人仰馬翻,實在也想不明白,她明明也看不見,怎麼能這麼精明。


  只得輪番去抱著,站在院子里,討個清靜。


  齊田換了手進側殿去,徐錚都睡了一覺醒了,她到底是傷了身體,精神不好,昏睡的時間長,問到宋怡的時候,齊田只是草草帶過。徐錚卻出人意料地說道「她還真以為帝王無情只是虛言嗎?」


  齊田見她這樣清醒,也算是微微落下了心。不過也暗嘆情字這麼可怕。明明還有一線生機的人,就這樣泯滅了。


  兩個人說完話,齊田便回正殿去。


  剛走到庭院,就聽到外面說皇帝來了。皇后被禁足嘛,皇帝又沒有被禁足。他想去哪裡都去得,想見誰就見誰。想必是議完事就來了,身上的衣裳沒有換,發生了那麼多事,還死了個妃嬪,看上去對她影響並不大,起碼神色如常,沒有什麼波瀾。


  見公主被人抱著站在庭院中,還問「這是怎麼的?」


  宮人與他一說完,他聽著到笑了。


  公主眼睛沒睜,但看到公主比之前皺巴巴紅彤彤的時候好看多了,竟然也鬆了口氣,對齊田說「當時嚇了我一跳。以為是只皺皮老鼠精,也虧得太后還誇她好看……」


  竟有些神清氣爽心情舒暢的模樣。


  但也並不是因為自己女兒沒事而高興,而是說「要真出了異事,就容易起流言,要說是上天不滿意我這個皇帝,降下禍事來了。」


  又說起,自己打算造大船出海的事。


  他方便得到許多現代的知識,可以少走些彎路,但其中程必然也是艱辛的。他並沒有閉關鎖國的想法,只要海運開起來,貿易便是難免,銀行也要辦起來,但把自己在整個大的地圖上點亮了,同時對一*事也是考驗。所以槍支的研製就要抓緊。


  一下子事情就多了。


  刑沉心那邊為了這件事,請了一大班子人立項,專門在研究科技受到局限的條件下可大規模使用的武器及製作。


  楚則居說起這些事,便興緻盎然。


  側殿那邊開著窗戶,徐錚看著庭院中精神抖擻的楚則居,對扶她起來吃茶的椿說「皇帝真是一個無情的人。」雖然是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從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感到觸目驚心。


  不一會兒長貴便來說董嬪問宋怡的後事怎麼辦。


  齊田被禁了足,徐錚還要養著,後宮只有董嬪位份最高,諸事便交到她那裡去了。但宋怡的事,她也不敢隨便拿主意,向太后討辦法呢,太后恨不得把宋怡丟到野崗去。只好來問皇帝。


  楚則居想想說「宋閣老勞苦,便仍以妃位安葬了罷。」對他來說不過是件瑣事罷了。雖然少了一個昭妃,但後宮妃嬪多得是。


  扭頭見齊田若有所思,問她「怎麼?」


  齊田回過神,按下心中的情緒,沒露出半點異樣,說「想請陛下再開女戶。」


  她查了前史,前朝的時候是開過女戶的。不過那是因為當時想當皇帝的王爺多,內戰好多年,男丁都死得差不多了。那個時候,女人相對來說不太受約束,喪夫之後只要肯再嫁的,還有錢領有田發。後來人口長回來之後,這個制度就被取消了。


  楚則居感到意外。他沒有想到齊田突然提這麼一件事。


  齊田迎著他的目光,說「我想在都城辦女學。這對陛下來說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楚則居反問「最後你想怎麼樣呢?」問「讓女人參加科考?步入朝堂」


  齊田認真地思考,最後說「其實我也就是突發奇想,甚至以後會怎麼樣,也沒有想過。我只是覺得,女人有公平生存的權利。不過,就算是女人最後能入科考,對楚先生來說,能得到更多的人才,並沒有害處。再說,流傳到後世這不也是一番壯舉?一個強大繁榮的帝國,必然有開明開放的風氣。女人頂起半邊天這個趨勢是必然的,與其成為後世的功勞,怎麼就不能為楚先生的帝王生涯錦上添花呢?」


  楚則居笑「你很狡詐。」


  他知道齊田為什麼會突然有這個提議。


  雖然口口聲聲都是從他的角度考慮……可事實是,宋怡的死一定給她很大的震撼——一個女人,生來就是為了家族,除了生育沒有任何意義,也得不到感情上的慰籍。等一切都失去,也喪失了活下去的意義。


  在一個現代出生成長的女性看來,大概是非常可悲的。


  齊田被說破,卻笑起來「那你同意嗎?」


  楚則居問:「我要不同意呢?」


  齊田說「不同意我回去就開發布會,公布你是植物人事實。」


  楚則居也不氣,無奈地搖頭「那你也不管阿丑,田氏,李氏和田老夫人了?」


  「新聞公布后楚計才頭一個要你死。要是刑沉心那邊倒台,你在這邊肯定也得不到技術支持了,再說楚先生在現代的肉身一死,誰知道這邊還能不能活呢?就算能活,霸圖大業怕是不能成了。」她想過,人不能乖乖受制於人。被人脅迫時,就當想出反而能脅迫到別人的生存之道。


  否則就是一條無盡的委屈求全之路。


  齊田仰頭掂掂腳認真對楚則居說「大家不必兩敗俱傷。楚先生也不至於為了一件對自己無害的事,要鬧成這樣。」


  楚則居在那一瞬間,表情有微妙的轉變,最後笑「你這個人。」


  「那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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