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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齊田不能相信,但看到沒了生氣的人靜靜躺在那,才不得不接受現實。田中姿死了。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應該哭一場的,但一點淚意都沒有,腦子裡異常清醒,甚至清醒得過了頭,從沒有覺得思路這樣清晰。


  家裡有喪,事情就要辦起來。把下仆們都招了來。問喪儀喪服的事,吩咐人去照應李氏與田老夫人。才往田家去。


  田氏得了信就厥倒了。珍娘比齊田回家得早,她向來沉穩,家裡的事倒還是有條不紊。不過阿丑一直在學館里,也沒有人去告訴他。


  齊田從家裡出來,便往學館去。


  去時阿丑正在聽關先生教訓。這一段時間家裡事多,阿丑幫不上什麼忙,老老實實聽田氏的話,一直呆在學館裡面。哪怕不情願,可也不想叫母親生氣。不過心中有事,雖然現在田中姿已經回了家,可神色也難免沉鬱,原來鼓鼓的臉頰,現在也瘦下來了一點。關先生說著,他默默聽,並不多話。


  齊田來,站在迴廊下的阿貢先看到她。連忙過來叫「阿姐。」轉身就要去叫阿丑過來。齊田叫住他「你母親最近身體可還好嗎?」


  阿貢停下來,見齊田並沒有要把阿丑叫來的意思,也就不再提。站在迴廊下跟齊田說了一會兒話。免不得說到大郎的事「夫人給他求了情,說到底是恩人血脈,倒也沒有收押判罪,早晨便派人把他和關氏送回老家去了。」


  若是沒這件事,他們回了老家日子也不會難過。怎麼也算是周氏長子。可現在卻不同了,田氏放過他都已經讓人咂舌,不給他一文也不會受人詬病,習慣了錦衣玉食的人,帶著老婆兩手空空回了老家,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那到也好。輕易讓他們死了也太便宜。


  說完阿貢問「阿姐怎麼來?」


  齊田說「阿舅過世了。」語氣平靜,也沒有哀色。


  阿貢怔在那裡。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最後喃喃說「舅老爺頂好的人。」每次他跟著阿丑過去田家,田中姿並不歧視他,對自己侄兒怎麼樣,對他也怎麼樣。他母親都說,田家是好人。說他有福氣,自己也有福氣。


  阿丑聽完訓出來,才看到齊田。


  阿貢站在遠處,看著兩姐弟。齊田長身玉立,阿丑高高壯壯,一個說,一個聽。


  阿丑一時震驚,追問了好幾句,因為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才不得不接受事實,垂頭便哭出來。


  以前小小一個人,現在長得這麼高,可哭起來仍然像稚子似的,看著與剛到都城來時那個小哭包無異。


  周家也好,田氏也罷,除了田中姿再沒有一個男性長輩,田中姿於他來說,是舅舅卻也有父子之情。教他騎馬,帶他行獵,告訴他蹴鞠打馬球。這些事周有容從來沒有教過他。


  他也不能明白,不是都已經沒事了嗎「阿舅為什麼要死?」明明舅舅什麼錯事也沒有做。他緊緊揪著齊田的袖口,垂著頭,雖然知道舅舅最煩他愛哭,也不想叫齊田看到自己的眼淚,想像阿姐一樣剛強,可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齊田站著,看著園中來來往往的學子們出神。耳邊是阿丑壓抑的抽泣。


  兩姐弟就這樣站著。


  良久阿丑才漸漸停下來,他想,從今以後自己是大人了。還有母親,阿姐,舅母,外祖母需要他照應。


  午晌,田家的喪幡掛了出來,世族們來往的到沒有幾個,劉家與關家不再,李氏還被圍著。寒門與田家也沒甚交集,上門的不過是平素幾個與他一道打馬球蹴鞠的人,以前都只道是些狐朋狗友,現在田中姿死得這樣曖昧,人家卻不怕惹麻煩,舉家上門來。家裡婦人來是想幫著李氏打理些雜務。見到齊田在主事,禮一禮,提起來,只說些田中姿當年胡鬧的趣事,說著笑一笑,難免感傷,勸慰幾句。


  下午時外頭便來報,說許多學子聚集在門外。


  雖然科考已經結束,但還有不少學子聚集在都城,一些是等著吏部消息的,一些是準備來再考的想在都城找個好學館的。這些人無不被田中姿的死訊所震驚。有幸見過田中姿幾面的學子,帶了人往田家上門弔唁。也有許多在田氏門外跪哭。


  田中姿的譯本,不說人手一本,至少也是大半數受其恩惠的。


  畢竟之前是雅文當道。哪怕皇帝開了科考,但若不是這些譯本與音字,不說別的,便是要學懂雅文也需得幾年,誰能看得懂那些書?許多中考的人,卷子都是用白話寫的。一開始也只當是博一博,原也沒想過真的能中。後來中選,雖然一方面因為皇帝開明,另一方面也未免沒有田氏的功勞。


  齊田做好了心理建設,才往李氏那邊去。她出宮來一直忙忙轉轉到現在,雖然差了人去李氏與田老夫人身邊,但自己卻沒有過去,看一眼,問一句。


  現在一步步走著,自覺有千金重,走到李氏院外便覺得走不動了。無論如何腳都拿不起來。停下來站了好半天。仰頭看著門邊的花樹,心裡一陣茫然。


  見了李氏,自己要說什麼?

  是不是要哭一哭,才顯得正常些。


  可她試了試,半滴眼淚也掉不出來。心裡也許有些感傷?也不是很確定。整個人從頭到腳地清醒冷靜,情緒波動都沒有半點。這大概是不對的。她想到山火那一天,知道爸爸大哥奶奶都燒死了。她一點也不難過,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大概也是不對的。


  還好,現在她可沒有如釋重負,只是木然。人死得這麼容易,一點也不真實。


  關姜在身邊,低聲勸她「娘娘節哀。」


  節什麼哀?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反問「這一雙是什麼鞋子?」走兩步便重得要死,灌了鉛似的,分明是鞋底太厚。宮人連忙應聲「娘娘穿得不自在奴婢這便拿了新的來換。」


  她在樹下的石凳坐下。把新鞋子換上,卻發現這一雙又太小,叫她的腳指頭都伸展不開,躬身想把鞋子脫下來,可怎麼也扯不下來。心裡好似有團邪火。她努力剋制,坐直了身重重地吸氣,呼氣。半天也沒有動作。


  關姜看著坐著不動的齊田,難免心酸,面有慟色把從阿桃那裡拿來的信奉與她「阿桃在車裡找來,想必是舅老爺寫與娘娘的。」


  齊田把信接來展開。果然是田中姿寫的。


  田中姿初時譯書,都是親手抄錄的,每本都是他先譯完,拿去做了母本,才有活字印本。齊田熟悉他的筆跡。


  這大概是在牢獄之中寫的,紙上有些污漬,墨跡也時濃時淡。說田老在世,便料到會有此一劫。世族經年經營下來與皇權相比,都已經是龐然大物,皇家到底是天下之主,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可雖然知道了,但尾大難掉,無能為力,一族之內都有異心,何況四姓之族。而世族不除,皇帝不能安心。田家逃得過這一次,難保下次。豈又知道下次形勢不會更為險惡?現在低頭還能保住家小,等到那個時候,又知道是什麼下場?唯一之計,就是讓皇帝安心。


  內附罪已書一份。稱身為嫡長未能約束庶族,釀成大禍,都城大亂,天下戰禍,未能阻之,反而助之,愧對祖先,愧對今上,愧對蒼生。


  齊田合上信,靜靜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往院內去。


  李氏已經換了喪服,靜靜坐在堂上,大概是在發獃,連齊田進來也沒有知覺。等到齊田走到她面前,才回過神來,她雖然眼睛紅腫,但此時不曾哭鬧,也沒有悲慟失態。說「我聽到外頭好大的哭聲。」聲音暗啞。


  齊田說「是那些學子們來送阿舅。」


  李氏點點頭。伸手替她把頭髮上微微揚起的碎發撫平:「你阿舅也說了,人終有一死,誰也逃不掉。他死的也算體面。你不要太難過。」李家日前被圍,李閣老自刎,李氏喪父,今又喪夫。誰都以為她要不成了,可她卻偏偏不肯倒。她想得明白,如今只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和田老夫人,若是自己都不能行,田家便真的是完了。


  「以前,老夫人總說,為母則剛。再看你母親那麼軟的性子,也一步步走到今天。現在我也算有些體悟。」李氏拍拍她的手「你放心。」站起身,說「外頭有些冷」叫人拿了大衣裳來與她披上。又問田老夫人。


  齊田說「那院子靜,外頭吵鬧不到那邊。阿舅的事誰也沒有提。」


  李氏點頭。到底老夫人年紀大了,陡然聽到這樣噩耗,誰知道會不會再有個好歹。


  起身與齊田一道往外去。


  路上與來的友人家婦見禮,一路倒能鎮定。只是扶著齊田的手,一點溫度也沒有。


  行至大門。看著外頭泱泱一片跪哭的學子,眼眶一時也有些紅,竭力剋制下來,身上卻微微顫抖。叫人來,把田中姿的罪已書念了,對那些學子禮一禮,說「亡夫一生沒有建樹,身後能得諸君相送不甚感念。譯書之事,妾身雖然區區婦人之軀學識淺薄,但有幸受過名師教誨,謹記亡夫之遺願,日後秉承遺志不敢懶怠。」便把書封存,叫人來遞送到宮中去。


  與齊田回去時,突地說起往事「先帝在時有一次南巡,行宮建起來,竟然還不如我家的別苑大。我那時正在老家,還不知事,跟母親去見過皇后,回來難免覺得好笑,後來回到都城之後說與曾祖父聽。曾祖父聽了,竟沒有言語只是嘆氣。當年曾祖父病逝,沒有了阻饒,一向胸懷大志的父親便入仕了。」


  她說「大約那個時候,曾祖父也知道世族下場會如何。只是家裡子弟並沒有一個肯遵循遺言。只以為,他年紀大了,糊塗了,皇家是斷斷離不得世族的。叔叔伯伯們個個都攥著勁,要把對方壓一頭,叫自己這一房不叫人輕看,哪裡顧得上別的。爭鬥不止,暗涌如潮。後來田氏退出朝堂,你看那滿朝上下,不是劉大人,便是李大人、關大人。你光是叫姓氏,都不知道喊的是哪一位大人。都城裡一塊瓦砸下來,十個有九個是四氏之族。九個中有八個是大人。便是有起有伏,也都不過是自家人相比,坐在一起吃飯時哪一家臉上更有光,背挺得更直……誰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哪怕是先帝想要扶持寒門,在這些氏族眼中也是可笑。只想著,這個皇帝不行,扶一個別的起來算了,難道還能被他給扼死嗎?便是對皇帝不怎麼恭敬,他又能拿世族如何?沒有世族,他當什麼皇帝?連個下官都沒有。


  卻沒有想到陳王輸了,九王上位,是這樣一番血雨腥風。九王借著戰陳王收攏了兵權,拼著天下大亂,也要世族讓步不要擋在自己登基的路上,不肯退,便一個一個殺來。都不須得他動手,那些庶民們便蜂擁而上。螞蟻啃大象般。你揮手殺了一隻螞蟻,後頭就補上來一群。反抗都不能。世族不是在朝堂人多嗎?這一茬割得乾乾淨淨。


  世族們這個時候知道怕,也遲了。


  齊田默然。


  安置好雜事,回到宮中已經是要用晚膳的時候,楚則居過來,遠遠便看到齊田站在門口。小雨還在下著,她頭髮被淋濕了。見到楚則居來,也並不讓開。


  楚則居走到她面前,因為她站在台階上,不得不微微仰頭看她。


  齊田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嘴唇乾枯沒有光澤,頭髮濕濕地貼在慘白的臉頰兩側,睫毛上掛著水珠,盯著他像是探究,又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過要殺你。但我拿你沒有辦法。有刑沉心在,我不能拋售你的股票,也不能以家屬的名義拔掉你的維生裝置。」


  楚則居點頭「刑沉心不會讓你那麼做。」


  「我可以威脅你,我要跟你離婚。但是我想,你現在應該也不會在意,因為你現在知道了,我在乎這些家人,只有他們在這裡,我也不能輕舉妄動。」


  「是的。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楚則居顯得非常溫和。


  「我也可以威脅你,以後不再幫你傳遞消息。但是我想,你已經不是很在乎。」


  楚則居沒有否認「我有一根手指能動。基本的交流沒有問題。」齊田記得張多知有提過,有一次他晚上過去,發現楚則居手指上套了個環。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齊田看著他,胸中湧起無盡的憤怒與屈辱「我拿你沒辦法。」她想像張平平那樣肆意地罵一句去你媽的吧。但是有什麼用?「如果我沒有救你,阿舅就不會死。這都是我的錯。」


  楚則居看著她,胸中卻突然有些柔情,耐下性子,彷彿一個和睦的長輩循循勸誘「如果你沒有來,田氏已經死了,阿丑、田中姿、阿芒,最後都會死。這些人,在陳王治下,也活不長。陳王得勢,也不會容得下世族。不論怎麼樣,他們都會死。與你沒有關係。」


  「我憎恨你。」齊田,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保持平靜。大約是因為已經深刻地明白哪怕發再大的脾氣也並沒有半點助益。


  「我知道。」楚則居站在台階上,對她說「小時候我也以為我會憎恨福利院的阿姨一世,有一天要去殺死她。但是我沒有。我長大了,知道世界是什麼樣子,就不會再那麼想了。」


  「你為什麼還要我在這裡呢?」


  楚則居沒有說話。最後說「我不知道。」


  齊田站在雨里,遙望著遠處,想到田中姿抱著自己從和阿丑一路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他每個細微的動作都是那麼清晰,就好像只是昨天發生的事。他得意地跟人誇她,說「千里獨行,救人於危難,有我田氏風姿」又嫌阿丑長得難看「像個窩瓜。」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哭了。等著眼淚落下來,可臉上濕的大概只是雨水罷了。


  回神看著楚則居,認真對他重複「我憎恨你。」


  大概在楚則居看來,她這點表白不過像不懂事的孩子因為失去了喜歡的玩具而向人發泄「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他一生那麼長,沒有看到過什麼感情是長久的,哪怕是恨,也會泯滅在種種利益取捨之中。只要有足夠的好處與利益,她就會一直呆在這兒,不論是脅迫,還是別的緣故,坐在他的對面,陪他吃飯說話。讓他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孤獨。起碼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與他有著共同記憶的。這點淺薄的恨意,很快也會消散在風中。這些到底並不是她真的親人。


  「往好的方面想,你不覺得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也很有趣味嗎?」楚則居說。「你是皇后,你可以做很多事。」他願意跟她分享這些。就像給小孩子買來新玩具,自己看著她高興,也興緻盎然。


  齊田想,他永遠也不能理解他做了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許多學子往宮門去,為田氏與李氏請命。只以為田氏與李氏冤枉,罪在庶族。


  到田府里去傳旨的是長貴,大概這樣便能顯得皇帝對田中姿之死的重視。先是表達了自己對田中姿之死的震驚,表示並不以為田中姿有甚麼過錯,頂多只是不察,不至死罪,又長篇累牘讚揚田中姿忠勇仁義之類,哀嘆國家失去了賢才。


  宮門那邊皇帝也親見了那些學子。站在宮外之外,看著一片跪著的人,感懷田中姿,說到動情之處,未免感傷,斥責兩氏庶族,深以為今日之禍,禍在宗族之制度。說到李閣老,卻用了一句話來歸結李氏之死『滿門畏罪自盡』


  到底李氏與田氏不同。


  田中姿是自辯清白后才『因失查之責,深感愧對於世人』,而李氏,並沒有實證與謀反無關,只有李閣老一面之詞。還沒開審,就自殺死了,現在人一死,沒了對證無法洗刷,疑罪從有——如果有錯,你為什麼一家要死呢?


  學子們也是無法辯駁。但仍為李氏那幾個稚子請命,到底稚子無辜,聯名書上,當屆中考的不乏其人,之後皇帝果然下旨,將那幾個稚子貶為庶人了事。


  但劉氏與關氏卻罪名難免,已死者不記,全族不保。行刑路上,浩浩蕩蕩,隊伍長得不見首尾,主家與下仆同列。昔日風光無限,如今一身囚衣,個個蓬頭垢面。也有幾歲的孩童在列。不知道是被這麼多人嚇著還是怎麼的,啼哭不止。身後的老嫫嫫與他一般打扮,把他抱了起來,小聲勸慰「一會兒就好了,小郎君不怕。」


  一天一夜鍘刀都換了好幾把,才把人砍完一半。


  血腥味瀰漫開,幾條街外就叫人作嘔。


  卻少有同情的,個個都說起當時都城大亂,關家殺過庶人。又說起這兩家諸多不義之行。劉氏雖然長年設了施粥棚,是個善舉,但下仆卻個個跋扈,把人趕來趕去,如畜生一般。


  大著膽子觀禮的人中,也有每天領他家米粥過活的,說起來並沒有感激,只是憤憤「我窮些,可也是人。為了活命,也只得任人輕辱罷了,怎麼知道有今日報應呢。真是暢快。」又說「你當他是顧念我們嗎?不過是別人家都施粥,他自以為不能少了自己罷。」


  但有人說「那粥你還是吃了嘛。」


  那個也只當沒有聽見。


  齊田聽著這些閑話,站在人群中,看著那剁白菜一樣砍下來的人頭。不一會兒就堆成了小山。有婦人都沒輪到,就活活嚇死,結果只能抬上去的。判的要砍頭,腦袋便一顆都不能少。


  那些人中,也有齊田熟悉的臉龐。


  以前笑吟吟拉著她說過話的夫人,如今已經成了刀下亡魂。


  她逗過的稚童,也身首分離。


  劉夫人,老夫人,關夫人,老夫人,都在此列。


  關姜低聲道「娘子我們回去吧。」她頭也不敢抬,只聽著鍘刀開合的聲音,就毛骨悚然。那裡頭也有她的親人,雖然大家長年沒有往來,可這種感覺……她實在不願意麵對。


  但椿抬著頭,她扶著齊田,站在人群中陪著主家望著那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看著那些鮮活的人,變成冰冷的屍體。她什麼也不能做,更不知道要怎麼勸慰,只能陪著主家靜靜地站在這裡。


  「走吧。」齊田轉身。步子不急不緩,從人群里走出去。


  關姜看著她一時不忍,勸慰「娘娘已經儘力了。如果不是娘娘,我和父親恐怕也在此列。」短短這些時候,以一已之力,逆水行舟能得幾步?科舉即行,明明世族沒落只是時間的問題。李氏族產都捐了不少,更遑論田氏這段時間的的作為,但最後能是這樣結果,竟然都已經難得。可見得楚則居心性如何。


  但起碼李氏有后,田氏除涉事庶族之外,其它人得以保存。齊田也不算徒勞。只是沒想到,田中姿明明已經開脫出來,卻竟然會這麼做。


  齊田沉默良久,說「想來,阿舅是怕為難我。」若再起事端,打頭一個還是齊田。幾番下來,豈不知道最後會不會連周家都保不住呢?一死百了,生者都好。


  關姜一時神色也是黯然。


  齊田問她「你恨不恨皇帝?」


  關姜頓了頓,才說「父親曾說,世間許多事都沒有對錯之分。若單以對錯論,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


  齊田沒有說話。政治是有血腥味的。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這個味道。但因為她還很弱小,所以只能這樣受制於人。


  車子回到宮中,路過宣室。齊田叫停,卻並不下來,站在車架上,遙望著宣室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才說「大約因為我學識淺薄,所以不能明白很多大道理。也不能像關先生那樣淡泊睿智。」


  關姜心裡一驚「娘娘你難道……」接下去的話不敢再說。


  齊田沒有理會,轉身就回車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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