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孔四方沒有理會他,穿職業套裝的大概是秘書,拿了抗寒外套給他披上。又叫了個又高又壯的全副武裝的人過來。孔四方坐到他身後背的椅子上,他穩穩地站起來,健步如飛,似乎別說是背一個人,就是再背兩個也影響不大。
張多知嗤地笑,回頭拖著青年往前走。一直到了入山岔道,才鬆開他,踢他一腳「帶路。」身邊的隨從把一套裝備丟到他身上。
青年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不去不行了。才終於不再掙扎,邊把東西都穿上,邊辯解「我不是不想進去。我就是順口那麼一問。」既然怎麼都是要進山,不如面子上好看點。
但隊伍里沒人理會他。
張多知的人回頭冷眼看著他,示意他別磨蹭。
這些人行動速度非常快,步子又急又穩。青年的體力顯然是不如這些人。張多知自己要跟上都有點吃力,滿額頭都是汗,回頭看,張平平走得直喘,但並沒有顯出跟不上的樣子。還是落了幾步到她身邊,對她說「不行你就在原地休息。」
張平平沒好氣「沒鏡子你還沒尿啊?自己多能似的。」
張多知聽她一張嘴沒有柵欄就上火,行,到時候就知道錯,乾脆不理會她。
但路程比所有人料想得都要遠得多。
指揮篷的人一直也沒合眼,麥向留下了,拿毯子包得嚴嚴實實,窩在屏幕前的椅子上,見屏幕上那些代表人的綠點都不動了,拿起通話器問「怎麼了?」
那邊回話雖然有雜音,但還是能聽得比較清晰「山路被小型滑坡沖沒了。」一會兒才又說「問題不大。」
綠點又繼續移動起來。
山裡的情況比他們想的更複雜。一直到凌晨的時候,還沒有到達陵山墓。山裡的霧氣也沒有散,白雲騰騰,人隔個十米就看不太清了。天空還在落雨。
麥向讓直升機出去轉了一圈,從定位看,是經過了隊伍的上空,但是從拍回來的錄像看,別說是看到人,就是那一片的樹木都是掩在白霧之下。不過視頻通話上一直沒動的墓頂畫面到是動了。
麥向把畫面轉播到孔四方和張多知那邊。畫面是真的晃動了幾下,還有個人影從上面晃過去。好像還有人說話,但是只聽到不清晰的卡頓,麥向說「好像是齊小姐。」
但大家都不是很確定。
過了好一會兒,畫面頓住,突然一張大臉出現在屏幕上。麥向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但這回算是肯定,那個晃來晃去的人影是齊田了。
她臉上有點臟,但看上去沒什麼大礙,大概是把手機拿起來了,畫面晃動得厲害。對這邊說了什麼,但沒有聲音。皺眉低頭不知道在幹什麼,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終於傳了過來「聽……嗎」雖然卡頓得厲害。
「……耳……了……」
孔四方拿口袋裡的便簽本出來,寫了幾個字,對著攝像頭。
過了好一會兒,畫面上齊田低頭搗鼓半天,手機提示,有新消息。麥向切出去,齊田發了文件信息過來「我沒事。他昏了。」
專家跑得太慢,被土埋了,齊田摔了一跤好久才醒過來。把專家挖出來的時候,發現他雖然還有生命跡象,但一直沒有恢復意識。在找了一遍沒有出路之後,她就啟動身上的sos求救信號,安心等待張多知來救援。睡了一覺醒來才發現專家的手機。
手機一直沒聲音,是因為插著帶麥的耳機,但耳機壞了,拔掉耳機線之後就有聲音了。
麥向就無言以對了。這還能睡得著!都不知道她是心太大還是傻。
張多知問「她還有多少電量?」
麥向輸入信息。齊田看著分屏幕孔四方和張多知臉在屏幕上晃動,低頭看了看手機「充電寶還有一次電量。」給他們看。
專家手機之前可能是正在充電,事故之後一直插著充電寶,現在手機顯示百分之二十,而充電寶還有四個燈是亮的。
「很快就到。」
齊田對著攝像頭做ok的手勢,把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起身查看情況。
鏡頭隨著她的動作晃得很厲害。
墓室里的燈還亮著一盞。光線非常昏暗。齊田走過去把燈滅了。打開身上帶著小電筒。畫面一會兒是墓室中間的棺槨,一會兒是地面,最後停在雙目緊閉的專家身上。
齊田拍了拍他的臉,對方沒有反應,又試了試鼻息。她手上有血跡,不知道是哪裡受傷。大概是確定對方還活著,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蓋上。
隨後鏡頭上移,前進。應該是站起來往外面走了。
洞口湧進來的泥很濕,要挖也不是不能挖,但是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如果貿然挖動,很可能會打破某種平衡,以至於更多的泥石湧進來擠占現有的生存空間,引發更大的事故。
在再次確認了周圍的環境之後,齊田告訴這邊的人,自己要關燈了。屏幕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張多知身邊的助手說「不能確定墓室的通風情況,滅掉那盞燈是對的。」多一點可以呼吸的空氣是一點。誰知道之後是什麼情況呢。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麥向說「要不要提醒齊小姐把視頻通話關掉?」以防萬一,到時候還有通個話。並且現在這邊看也是黑屏,不能了解那邊的情況。
孔四方打斷他「不用。她看得見。」
麥向都要笑了。這邊看到那邊的情況,能做好充份的準備,可她看見有什麼用?心理安慰嗎?可是像齊田這種人,根本連害怕都不知道怎麼寫吧,哪裡用得上這種心理安慰。
孔四方戴上耳機,沒有理會他。
外頭的人在急行軍。而齊田靜靜坐在黑暗中。
如果黑得太徹底,有時候有些幻覺,感覺整個世界都不存在,只剩自己。但這時候手機屏幕還有光,能聽到孔四方和張多知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一會兒問現在風向怎麼樣,一會兒問路還有多遠。有時候因為信號太差,兩個人說的什麼她也聽不清。畫面也完全不能連貫,有時候孔四方動作太大,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還會喘氣喘得很厲害,讓人擔心他下一口還接不接得上來。
但就是這點光與殘喘,讓她感覺到生氣,能隱約看到旁邊躺著的專家胸膛在起伏,覺得自己始終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
隊伍行進到與目的地只隔著一條峽谷的地方,就被塌陷的山路攔住了去路。
峽谷這邊和那邊,兩邊相隔不到五十米,墓的入口在半山腰的懸壁上。不知道當年就是在這兒,還是百年來地勢改變,剛好這裡變成了懸壁。
因為霧氣散了一些,能見度高了一點,能看到泥石之中露出搭帳篷的紅藍色條紋布一角。有些東西被衝到下面,移了位置。因為沒有看到工作人員與倖存者,所以也不太清楚這些人是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還是已經全部被埋在下面。
咫在近尺,可卻寸步難移了。前面是唯一可以走的路,上下都是直立的石壁,長達百米的棧道斷裂。
麥向讓直升機過去了一趟,但可見度實在太低。原本打算從一邊向另一邊拉鋼索,但嘗試下落的時候,看不到前面一邊的整堵的懸壁,差點直接撞上去機毀人亡。向本地人詢問,說這邊氣候特別,山霧有時候大半個月都不散。所以指望霧氣在短時間內散去也不太可能。
不得已,一隊人只能在原地駐紮,等可行方案出來。
麥向把這邊的情況發給齊田。每個人也都因為沒有進展而越來越沉不住氣。
過了一會兒,齊田那邊的屏幕亮了起來。
一開始麥向以為她是聽到什麼聲響,打開燈看看情況。後來才發現,她往出口過去了。
畫面在出口湧進去的泥堆那裡打了半天轉,之後就看到齊田擼起袖子,拿著地上大塊的陶瓷碎片開始刨土。
麥向茫然「她幹嘛?」雖然暫時沒有辦法,但她現在還是安全的。
張平平說「我們過不去,她得刨出去看看外面有沒有埋人。」
張多知臉色非常難看。
因為如果不小心,外面的泥石有可能會再向裡面涌,甚至可能把齊田也埋在裡面。現在的情況,這邊哪怕知道人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也會來不及救援。
張平平卻非常興奮,大喊「田田加油!」
張多知怒道「胡鬧!」把她推開,不讓她離通話手機太近。
張平平沒理他,雙手做喇叭狀,加大音量「田田加油!」但還是被張多知的人攔到一邊去了,低聲勸她「小祖宗別鬧了。一會兒真氣死你哥。」
鏡頭裡齊田的手頓了頓,對著鏡頭比了個『ok』的手勢。還把鏡頭對著自己,咧嘴笑。
她臉上好多泥。一排牙齒白晃晃。
挖了一會兒,坐下休息了一會兒,鏡頭搖搖晃晃又站了起來。
孔四方沉默看著屏幕,一會兒就放下手機,叫負責人過來,聽他們有什麼解決方案。最後決定讓麥向那邊把射槍送過來。
射槍是以前是某個地方的漁民自己改造了用來捕魚的。可以把手臂長帶鋼索的反鉤矛射出去,命中大魚之後絞動鋼索把魚拽住。
現在這個長度,這邊能把鋼索射過去,如果能扎到大樹,或者卡在石縫裡,受得住力。這邊的人就可以藉由鋼索滑過去。
但要把東西送過來也不是那麼簡單。畢竟直升機看不見,只能看定位之後用燈光引導,然後把東西投下去。
等聽到直升機的聲音時,齊田那邊還沒挖到頭。
張平平說「等我們過去,說不定田田都還沒刨出來呢。」
但這個想法太樂觀。因為射槍在水裡與在空中受到的重力影響不同。好幾次射出去,都沒辦法扎到可以受力的地方。
等齊田終於挖到一線光亮的時候,這邊還在不停地失敗。
越是快能出去了,越是危險。齊田看到那一小塊光,坐下來休息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起來。雖然再挖下去並沒有什麼大的崩塌,但挖一點空出來,上面就掉一點泥土堵回來。以至於齊田不敢有更大的動作,怕引起大片滑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種掉落才慢一點。等它漸漸止住。齊田小心地把洞擴大,差不多能鑽過去之後,立刻就不再挖掘。小心地鑽出去后,立刻找了木樹板與樹枝,將洞口上方固定住。
她出來的瞬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確保洞口不會再被掩埋,對這邊的人揮揮手,齊田就開始在原工作組住紮的地方刨人。
因為棚子是整片被壓下去,可能下面還壓著人。
張多知他們站在對面,都能聽到齊田的叫聲。
她邊叫,邊趴在地上聽,通過回應確定那些人的位置。第一個有回應而被刨出來的是結巴。
他被壓在幾個行李箱旁邊,頭在行李箱有棚布中間的縫隙處,得以呼吸微薄的空氣,但身體被泥石壓實了,完全動不了。把他刨出來才發現左腿腿骨被壓斷了,之前是被壓得太死,血才沒有流失太多,現在突然移動,血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屏幕上一瞬間全是血。斷掉的骨頭森森地露在外面。
張平平捂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齊田不知道有沒有被嚇住,她的手有點抖,但動作非常快地把自己外套脫了,將穿在裡面的襯衣脫下來,原來是想撕一幾根布條,可沒想到不像電視劇裡面那麼容易,咬了好幾下也扯不開,只好乾脆用整個襯衣去扎大腿附近的血管。
結巴還有意識,他的悶哼聲,和齊田的喘息,斷斷續續地在所有人耳邊回蕩。
孔四方打斷沉默「往她附近射。」
隨行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行動起來。試了二下,反鉤矛就落在對面的小樹上了,雖然什麼也沒有抓緊,但齊田也很快明白了他們的意圖,爬到小樹上,把長矛夠下來。找到可以著力的地方,把鋼索盤在上面。
然後對著這邊揮手,示意他們試試。
好幾個人過來拉著鋼索試了試重力,確實穩固之後,立刻便開始上滑鉤。青年因為怕高,怎麼也不肯過去。最後和孔四方一起留在這邊。
兩個人遠遠看著對面忙碌的身影。時不時聽到張平平叫「這裡有人。」
有些人還活著,有些人卻不行了。很多都是被壓死的,有一些是因為窒息。有些被抬出來,放在一邊,因為匆忙,連遮臉的白布都沒有。有些人是扶著出來的,雖然還有氣,可也奄奄一息。輕傷只是少數。看到同伴變成這樣,有些人茫然,有些人失聲痛哭。
孔四方的人開始在原地搭游標。麥向的直升機已經在路上了。
差不多人都挖出來了,齊田把結巴送上直升機,才和張平平坐著鋼索往這邊來。
她人還在鋼索上,遠遠地,對蓋著毯子臉色慘白虛弱的青年招手「喂。孔四方」敏捷地從滑索上蹦下來,站到他面前。對考古隊的那個人說「你們教授沒事。醒來就問東西還在不在呢,你快過去清點一下。」
說著背對那個人,偷偷摸摸把一個抱在衣服里的東西塞到孔四方懷裡。
孔四方輕聲問「是什麼?」
她示意他幫自己藏起來。小聲說「我的劍。」
孔四方不動聲色地接過來,收在毯子下面。那個東西又冷,又冰,散發著森森寒氣。但像烙鐵一樣,灼熱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