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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齊田進了殿,便行大禮。


  楚則居問「這是為了什麼」但並不來扶,端坐上位,目藏精光。


  齊田似乎沒有察覺他與平常的不同,揚聲說「幾位夫人過來,臣妾才知道做皇帝不易,聽說陛下要開學館,想率周氏一族,為天下眾生盡些綿薄之力。」


  開學館說來簡單,可關鍵是缺錢呀。前面才打了一場大仗,國庫空虛,楚則居手裡也不寬裕。既然科考勢在必行,那他必然得找個由頭從世族身上刮層皮下來。


  齊田身份特別,她做這個主張,世族便要掂量幾分。周家出頭,田氏必隨其後,世族也不是一塊鐵板了。


  齊田抬頭對他俏皮地笑「所以我才穿大衣裳來。」這些話,得以一國皇后的身份來說。


  她一動,明晃晃的耳璫在臉頰邊上微微擺動,更顯肌膚如瓷眉如遠黛——這個人就是這樣,平常的時候顯得沉靜,可她有心要親近人,又能俏皮得自然。


  哪怕是楚則居也深感意外,看看她,側臉摸摸鼻尖笑一笑,看著她又笑一笑「行了。快起來吧。」


  「你是不是以為我替世族來求情?」齊田站了起來,嫌頭冠太重,坐在楚則居桌邊的台階上,叫長貴來幫自己卸了,嘴裡對坐在一邊的楚則居說「我穿了大衣裳走了那麼遠,沒半日外頭就要知道了。你說他們會不會跟著捐錢?」


  楚則居起身示意長貴退下去,叫齊田把頭往自己這邊側一側,好幫她拆長簪,說「你有心了。」娶妻要娶賢是古話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有感悟。原來結婚是有好處的,有個人為他分憂,想他所想。


  手在緞子一樣的黑髮上撫過,頓頓又說「不肯捐也不怕。」他既然來了這個世界,有了這個機會,真真實實地得到了一帝國,就想成就一番雄圖霸業,從沒做仁君的意圖。


  說完這句,便再不提這件事,問起公司、股東,和齊田學習進度。


  長貴見他們開始聊自己聽不懂的話,便帶著內侍們退了下去。


  外頭幾位夫人出了宮,便分別歸家去。


  劉閣老從劉夫人一走,就在開始在門口徘徊。大門開著,遠遠看到劉夫人回來,立刻叫人去迎。


  不等夫人站穩便問「皇後娘娘怎麼說?」自關閣老許閣老沒了之後,就剩他和李閣老了。心裡不慌是不可能的。關閣老這個首輔沒了,又去了一個主意多的許閣老,剩下的兩個難免有種沒了主心骨的感覺。眼看著世族大不如前,再加上科考一開,世族便暮日西墜之勢再不可擋,怎麼肯鬆口。便知道是螳臂當車,也要不自量力地攔一攔,不然怎麼對得起祖宗。


  劉夫人無奈「難道站在這裡說!」她年紀也大了,一場奔波下來,累得半刻鐘都不想站,只想快點換了大衣裳鬆快鬆快。


  劉閣老一拍額頭,催她快去換洗,往書房說話。


  劉氏人多,嫡系又沒有分家,幾房人住在一起,人口多,走幾步就有家中小輩見禮,劉夫人問一問兒子最近可好,又關心兒媳婦肚子里的孫兒太不太平,侄兒家出的那件齷齪事平了沒有。一路過去,到書房時心情頗為複雜。到回味起齊田說的話。


  男人丈夫,想的是氣性,是權勢,可她為人母,為人女,為人妻,為一家之主母,卻不能不想想自己的骨肉血親。


  劉夫人換洗完,往書房去,劉閣老聽完夫人複述齊田的話,也是默不做聲。


  他與李閣老不同。李閣老是認真想振興世族,以為許家不在,關家不在,只剩李氏與劉氏便與之前不同了。皇帝不會再對兩家動手。畢竟先前四家時,人還算多,皇帝還可以硬撐,可現在只剩兩家,下頭官員有了不少缺,有些地方一個要頂兩個用,許多地縣治官都得肩挑臨縣的事務,世族再退的話,一國都要亂了。政務都不能轉起來。


  再者,先頭那場世族損失慘重的是因為立太子這種大事與皇家相左,才引來一場禍事,但禍事鬧過了一次,世家深受重創,皇帝未償不是強弩之末?再要亂一場,真箇是國將不國,恐怕連周邊小國都敢犯上來作亂了。


  所以他以為,世族在這件事不放手也沒甚麼。只要咬住了科考,世族很快就能再次興盛起來。皇帝不喜歡這些背主向陳的?行,只要換了家主,不就行了。自己退下來,舉薦族人上進。一房敗,但一族保。也算平了皇帝的恨心。


  可劉閣老不是不知道如今形勢,現在官員是少,天下是亂,可萬一皇帝有別的法子解了這個危機呢?畢竟前頭立太子的事,也沒人想到他會挑起那一場大亂呀。萬萬不敢把皇帝的本事看得太死。


  劉閣老之所以咬著科考不放,是以為,世族先時陳王之亂已經做錯了事,以楚則居的性情,科考一立便再難有活路,世族既然遲早不存,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還不如死得剛硬一些,至少儘力掙扎過。


  現在聽了齊田那一番說話,想到先祖四王之亂的事,心裡也難免略有漣漪。


  那時候四姓之族死了多少人!若不是先祖忍辱負重也沒有今天。


  一時之間,夫妻兩個都各有心事。


  次日劉閣老便往田家去。田中姿見他來還奇怪「阿公怎麼來?要見我,但使人來叫便是。」劉閣老都是七十多的人了。


  劉閣老擺手,見許多下仆奉著帳本問「這是什麼事?」


  田中姿說「陛下要興文,擬在各地建學館,我看看有哪些地可捐的。」


  劉閣老愕然,片刻才問「這是娘娘的意思嗎?」


  田中姿大大咧咧「我以為阿芒做得對。我拳頭可沒皇帝那麼硬,打不過他還是乖乖聽他的話算了。反正這些地,這些錢,我也吃不完用不完。說留給子孫,可我連兒子都還沒有呢。如今皇帝用得著,就給他唄。」


  劉閣老悵然,起身說「先擱下吧,你與我往周家去。」


  他要見見田氏。


  田氏也在算帳。下頭僕婦與管外事的下仆一大堆,陳年的帳冊子都被抬了出來。日光下頭一看,細塵飛揚。


  田氏與他見禮,叫看茶上座,說起這件事,道「阿公不來,我也要往家去。阿芒年紀不大,看有些事也沒有說錯。如今已經不是世族能挾以自重的時候了。」


  劉閣老仰頭長嘆了口氣,沉默好久問田氏「那娘娘就打得保票,若我們順流,便能緩解陛下對世族的恨意?保得世族平安?」


  世族倒戈陳王,陳王可是謀逆造反啊。放在哪個有雷霆手段的皇帝身上,世族都別想討好。你就是散盡家財,說不定在皇帝看來,本來就是你該做的,拿了錢,還是惦記著你的命。


  田氏沉吟,道「娘娘只是儘力,又怎麼能說得定後事呢?但娘娘也說,皇帝記不記我們的好,到也不重要,天下庶民以及向學的仕子記我們的好便行了。皇帝要開學館,到時候各處都要先生的,您以為,這些先生要從哪裡來?許多記了名家智慧的傳世孤本又從哪裡來?寒門當得先生的人,難道有我們世族多嗎?」


  只要世族不擋道,舉國百廢待興皇帝百事纏身,一時也不會找世族麻煩,趁著這個時間好生經營,等皇帝能緩過手時,形勢卻又不同了。世族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劉閣老愕然。他沒有想到,齊田小小年紀,竟然是做這個打算,謀的並不只是眼下的事。長嘆「我到想岔了。」當初推奉齊田為後,不過是因為她身份特別,如今想來,也算萬幸。


  想一想搖頭自嘆「年紀大了,雖然勉強支持到底不如後輩靈光。」有愧


  田氏勸慰「阿公見識過人,不是後輩能比,她不過是些小聰明罷了。」又道「我還想過兩日要上門去,把家裡的孤本借來抄錄。呢」


  世族向來珍視籍典,不肯輕易視人。百年以來崇詩書為高雅之事,阻斷庶民獲得知識,才壟斷了文化成為上層。


  如今大勢已去,不可阻擋。劉閣老長嘆一聲「罷了。」對田氏說「你使人來抄便是。」出了周家,想想往李家去。


  去時便見田氏的車停在李家大門外,使下仆去問,原來是田中姿的夫人回娘家來了。


  劉閣老進去與李閣老說話。李氏在內院,與她母親坐。


  她母親大夫人把齊田說的話說與她聽,說著還有些氣憤——齊田對她們實在不怎麼客氣,哪怕講得有道理,心裡難免有個結。「她姨奶奶還在呢。那麼許多人在,我年長許多,卻被小輩訓了一頓。」


  李氏便說「阿芒這樣,嫁哪家不能過得如意?卻偏進到宮中去了,是為了什麼?如今中姿想到她的處境還氣悶呢。她現在說這些,還不是為了咱們好。便是嚴厲一些,也是形勢所迫,要是軟綿綿的,哪個能聽她的?」


  大夫人到也無話可說。再想想罷了吧。雖然是小輩,可也是皇后。從這上頭說,尊卑有別。連閣老們見了她,也只能聽訓不能駁斥,何況是她呢。夫貴,則妻貴。皇家更是如此。她也只是想不到,齊田剛剛坐上皇后的位子,竟就沒有半點顧忌拿出了皇后的威儀來。就算話齊田說得對,可也未必太沒有人情味了。


  不過聽李氏說田中姿要捐地捐錢,卻是大吃一驚。


  李氏勸大夫人「要女兒說,該順流便順流就是,母親也勸勸父親。」


  大夫人不肯點頭,道「還是聽你父親怎麼說。」


  李氏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不幾日,皇帝便在朝上再提科考。


  這次連李閣老都沒有多說,只是看著不大情願。


  即是順議,便得開始籌備各地興建學館的事。皇帝令孟歌意和劉泯司主理。孟歌意與宋大人同是周有容的門生。劉泯司是劉氏子弟。表面上看來,到還是公允。


  既然說到這件事,楚則居不免得要提一句周氏大義,卻並不提田氏。


  劉閣老叫一聲『皇后賢明』當朝認捐。


  宋閣老不肯落下「雖然臣子家資不如劉大人豐厚,也願竭力為陛下分憂。」所捐的數目不及世族一個零頭,到也得到皇帝大力讚揚。


  在捐錢捐地上,寒門不能與世族抗衡,在先生人選上也遠遠不堪一比。舉國數百地縣,哪怕只在大城設國學館,可所需先生也得幾百人。


  接下來大半個月朝上理完常務,都是議學館的事。


  有人了,有場地了,還有最重要的一樣——『教些什麼』。要定教什麼,就得先議科考考什麼。


  朝上熱火朝天時,關先生的學館已經紅紅火火開起來了,有心向學的只要資質好,田氏便肯資助。或者聽聞哪裡有智慧過人的稚童,還會專門著人上門去勸學。


  還把周家旁邊的宅子也買下來,闢作藏書院。田中姿死皮賴臉去各家借書。弄得都城之家家不勝其擾。李家那裡求不著的,連田老夫人都被搬去。不過因為手抄,所以進度格外地慢。


  田氏說這個,齊田到是想起來到有一樣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便把活字印刷的詳情,抄給田氏「阿舅反正也閑得沒事」交給田中姿去辦。


  田中姿拿給關先生來請教,關先生拿這個難免驚奇,問一道來的椿「這是娘娘想出來的?」


  椿搖頭「不是,娘娘說是一個叫畢升的人想出來的。娘娘有意與音字一道推廣。」


  這時候外頭搖頭晃腦讀書的小童見到椿來,都撲過來顯擺自己音字學得多好,把寫的大字給她看。他們中有些是田氏資助的,有些不是。椿並不區別對待,不論差的好的也都收起來「娘娘看了一定高興。」


  小童更歡喜了。


  朝野上下熱火朝天,齊田也忙。


  一是過年家裡事情多,趙家落難的時候仍走動的親戚不提,以前好久不走動如今又出現的親戚,也都上門來。二是離考試沒幾個月,學習的進程安排得緊,再就時不時還得傳達楚則居的意思,公司、集團的年會各種活動也多。忙得只差四腳沒有朝天。


  等椿回宮,齊田還要看那些小童們寫的字。


  阿桃免不得要心疼她「叫關姜看就好了。娘娘何必勞心。」


  齊田說「答應了會看的。怎麼能騙小孩子。」還一本正經地批註起來。


  批完了傍晚等楚則居照例到長寧殿一起晚膳,楚則居吃完飯才要走,就看到齊田已經歪在塌上睡熟了。站在塌前看著她嘴巴微微張開的傻樣,一時好笑,問起關先生學館的事,長貴小心翼翼讚歎「周家如此賣力,還不是擁護陛下政令?娘娘沒有少費心。對陛下的心也可見一斑。」


  齊田這時候已經在現代醒來。


  眼睛還沒睜開,就隱約覺得不對。


  她睡覺時窗戶是關著的,可現在卻感到陣陣涼意,空氣也有外頭夜晚的味道。頓時渾身緊繃,手在被子下頭慢騰騰往枕頭下面摸,摸了個空才想起來現在是在國內,沒有槍。


  緩了緩呼吸,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桌腳那裡團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因為沒有燈,外頭月色也不明亮,只模糊地看到那一塊比別處黑的更重。一時竟也分辨不出是自己神經過敏,還是真的有個東西在那裡。


  但她不敢輕易相信是自己幻覺。


  不動,也沒出聲。


  想著萬一有異,房間有什麼能防身的東西。


  想來想去只有桌子抽屜里有個裁紙刀。但抽屜就在那一團里的上頭。她不能保證自己能順利地拿到。


  可能她醒來不過幾十秒鐘,可是卻像幾個年那麼長。雖然人完全鎮定,沒有任何動作,可精神已經繃到了極致。


  這時候,突然那個黑影動了一下。


  這下齊田相信自己完全沒有看錯,那裡真的是有個人。不知道蹲在那裡一直沒動,是在做什麼。但現在,明顯是發現她已經醒了。往她這邊移了移。


  齊田努力使聲音顯得平靜溫和「你要什麼只管拿走。我都不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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