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禁
男人被砸了個正著,疼得捂著腦袋退了好幾步,不一會兒半邊腦袋都血淋淋的,張多知立刻把齊田拉到自己身後,隨行的人衝上前架住了那個男的。
齊田把喜慶扶起來叫她上車,她完全被打懵了,讓她走她就走。
張多知往那邊看了一眼,問「認識的?」
這個時候,男人還在不停地咒罵「你跑,你跑到哪兒去!你是我換來的媳婦兒!我妹子被你們家剋死了,你還想跑?你敢跑我殺光你全家!你跑嘛,你看我找不找得到你!」
張多知向喜慶看。
喜慶瑟瑟發抖「是……是我男人。」想想自己已經這樣,不願意連累家裡人。猶豫著站起來,想下去。
「你們有結婚證嗎?」齊田反問。
喜慶嚅嚅地「不是這麼說。」乞求地看著妹妹,妹妹知道的,不是這麼算的,這片本來就是不懷孩子不扯證。
「你想回去被他打死嗎?」齊田又問。
喜慶搖頭,抽噎著眼淚不停往下掉,雖然一直抬胳膊擦,可擦也擦不完。
齊田一把將她拉得坐回去「沒有證就不是夫妻。」對張多知說「我們不認識他。」
車子啟動,那男人搬了塊石頭跟在後頭追,追一段把手裡的石頭猛地往車上砸。但車子加速,很快就走遠了。石頭砸空,落在地上,無力地滾到路邊去了。
齊田問喜慶有哪裡不舒服,喜慶只是搖頭。低聲說「沒事。」她挨了那麼多打,遇到事條件反身就護住了要害的地方。只是被打疼了。
回酒店的路上齊田就訂了機票。回到酒店,在前台問了問小慶有沒有回來過,得到的還是否定的答案。
張多知說「他到時候沒錢自然就回來了。那麼大個男人,還能丟了嗎。」齊田想也是,一行人收拾了東西,就往機場去。
喜慶一路都很忐忑,生怕自已男人會追來賭在酒店門口不讓她走。到了機場又怕他追到機場來。一直到上了飛機才微微落了心。但眼睛一直盯著機艙入口。
最後飛機啟動,上了天,她才默默鬆了口氣。
空姐推車過來,張多知跟她說可以找空姐拿東西吃,她一直搖頭「不用不用。」
空姐看得出來,笑說「不要錢的。」
她紅著臉拿了瓶飲料。喝了一口,很驚訝,背著張多知小聲對齊田悄悄說「這個好喝。你喝。」伸給齊田。
齊田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點頭睜大眼睛「真的好喝。」
張多知默默看著她。腹誹,好喝什麼鬼?他注意過,齊田不太喝太甜的東西。
喜慶連忙說:「我給你拿。」怕齊田不好意思,自己硬著頭皮紅著臉把空姐叫回來。再三跟別人道謝「麻煩你了。」
等到領到飛機餐,把自己那份里為數不多的肉全塞給齊田吃。
齊田從小就特別饞肉,但家裡吃飯好菜都是男的先吃,本來就很少有肉吃,怎麼可能吃剩。喜慶在家時每次做飯都偷一二塊,悄悄給齊田吃,讓她解解饞,還因為這個被打好幾頓。
齊田推讓「姐你吃嘛。」
她說「我不吃,我又不愛吃肉。」看著齊田吃得專心,就很滿足。
不過想到以前在家的時候,表情又黯淡下去。家裡人都沒了。村子也沒了。現在要去首都開始生活,心裡免不了忐忑。外公外婆會不會接受不了自己?
下飛機回趙家的路上,一直坐立不安。
車子在小區門口就停下了。這時候正是晚飯的點,趙家的鋪面開著,裡面還有不少客人,看樣子應該是附近工廠的。
小區附近有個做電子的工廠。
趙多玲在裡面幫忙結帳,章麗在後頭炒菜。趙建晨在跑堂。
看到車子趙多玲就跑出來把鑰匙給齊田。這邊太忙也顧不上別的,讓齊田先帶著喜慶先回去「家裡留了飯。你們吃了看要家裡要添什麼,帶你姐去買。媽媽床頭櫃里有錢。」叫張多知也在家吃。
張多知爽快地答應。他現在都習慣時不時在趙家吃飯了。
趙多玲回來已經把喜慶的事跟章麗和趙建晨說了,家裡二樓的書房收拾出來,給喜慶當卧室,平常要用的東西都給準備了。
喜慶進去摸摸桌子,摸摸床,她在酒店也住過好的,但這不同。
在城裡的人看來,只是很普通的一間卧室,一幢房子,可是在她看來,卻是天大的好日子。她根本沒想到自己能過上這種好日子。心裡即高興,又惶恐。吃了飯就硬要去店鋪幫忙。覺得勤快一點總歸沒有錯。
到了店子,見了趙建晨不知道要說什麼,木訥地把他手裡的菜盤子接過去,跑到廚房後頭去洗。
趙建晨想攔,趙多玲說「爸,你就讓她干。」有點事情做才不會亂想。心裡也塌實。趙建晨也就不再堅持了。
章麗也曉得。你不叫她做事,把她供在那裡,人就疏遠了。她也不會自在。
趙多玲回來一說喜慶的事,章麗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雖然她心裡對買女兒的人家很有惡感,但現在人家也死了,感嘆之餘也就放下了這樁事。現在對喜慶到沒什麼不滿。這孩子沒做錯什麼,命也苦。
這時候邊顧著鍋裡邊對喜慶說「叫你外公洗。你幫忙端菜就行了。大姑娘家手要洗壞的。拿出來不好看。他一張老皮不怕這個。再說他轉來轉去容易頭暈,坐著洗碗好。」
趙建晨也連聲說是。把碗接過去。
喜慶連忙把椅子讓出來,去端菜。
做完晚餐這一趟,店子就收攤了。
一家人有說有笑回去,洗澡換衣服看電視說些閑話。
現在店鋪開起來了,原先只打算做早點的,試著做炒菜好像也不錯,晚上把鋪子租給賣燒烤的用,也是一筆收入。
有事情做,女兒也回來了,兩老精神也好。說到喜慶,又說到她男人去鬧事,章麗也聽得生氣「現在法治社會,他還能翻天了?!」對喜慶說「你別怕!別說他找不來,他找得來也不用怕他。」
喜慶本來深怕章麗和趙建晨不喜歡自己的。
畢竟她知道自己媽媽是什麼情況,人家要是恨她爸爸,不喜歡她,也是常情。知道自己男人會來找事,討厭自己,怕會惹麻煩也沒什麼不對。但現在,看著章麗趙建晨關切自己,一顆心終於放下來。
齊田上床睡覺去,路過喜慶房間,就看到她坐在床上發著呆,伸手掐自己。
還以為她有什麼情緒,進去問她「姐,你怎麼了?」
喜慶放下袖子有點不好意思,說「沒什麼。就是覺得家裡好。」她從不知道一家人可以這麼和和氣氣說話。為對方著想,體諒對方。
這樣的家庭,電視里有演,故事書里有,但那都是假的。她不相信真實的生活里會有。
可現在,她才突然發現,並不是每個家庭都像齊家一樣,不是每個做長輩的,都跟她奶,她爸一樣。
這家裡,沒有人需要去廚房吃剩飯,大家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一起討論家裡的事。不是誰一個人說了算,也沒有人凌駕在其它人頭上。更不會有誰突然被打被罵。
她拿不準現在是不是在夢裡頭。
生怕這夢會醒。自己又回去了。
齊田為了讓她安心,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到齊田走時,喜慶本來想提的話,都沒再提。
她一路都在想提給家裡人立個排位供養的事。可現在,她覺得自己說不出口。
不是因為別的,是想到媽媽在村子裡頭受的那些事,她覺得對不起外公外婆。她沒臉把爸爸奶奶的牌位豎到趙家來。她在這裡給爸爸給奶奶上香,不是往外公外婆心上捅刀子嗎。
想著雖然人家不跟自己記較,但自己怎麼也是姓齊的。自己得代爸爸奶奶還欠下的債,暗暗下決心,要好好孝順長輩,關懷妹妹。
而齊田回去,剛到古代就發現出了一件萬萬沒想到的大事。
周有容死了。
戰事都是八百里快報。
信傳到都城來時,周有容的屍身已經在回運的路上了。
來給田家報信的是九王的人。田氏一家人沒有避諱,全家老小都在。田老夫人坐在上座,帶著兒輩,牽著孫輩,問得仔細。
周有容和九王他們到了離順州百里之外的惠坪,就遇到了陳王的先鋒軍。雙方在惠坪你進我退,打了二天,第三天陳王如有神助,竟然直取帥營,周有容、九王和劉氏郎君差點被俘,隨後棄惠坪退到長袋城外。當晚周有容帶人夜巡,遇上陳王探子,被一擊斃命。
現九王和劉氏節節敗退,陳王已經直逼都城而來了。
來送信的說完,也不告辭,也不說話,默默地喝茶。
田老夫人會意,叫下仆都退出去,齊田帶著阿丑要出去,田氏卻叫住她「叫嫫嫫帶阿丑去玩。」
齊田便坐回來。
等人都走了,送信的才把懷裡的一東西掏出來,奉給田老夫人「九王殿下,問四娘子好。」
齊田莫明。
田老夫人還以為是九王給齊田寫了信,皺眉展開來,卻越看越吃驚,傳給田氏「你看看。這是不是他的筆跡?」
齊田想知道是誰,又看不見,只能乖乖坐著。
田氏接過了信也看得異常驚愕。這罪名可不小,再三確認才敢點頭「是周有容的筆跡無誤。」半天情緒都沒平靜下來。
田中姿起身拿過去。看得冷笑。「他到是好膽量。先時主動投奔今上,如今又往陳王去了。」這種事,一向對皇帝不滿的世家做,不奇怪,畢竟現在的皇帝掐著他們的脖子,要他們死。他們自己都要被連根拔起了,又何苦再去糾結皇家哪個後裔做皇帝?人家一個姓,只是換個人坐,又不是要亡國。有什麼好糾結的。
但周有容這個皇帝頂眾怒扶上位的寒門仕子做出來卻是無恥之極。
齊田也沒想到,周有容竟然通敵。
田中姿問「是九王殺了他?」
送信的人沒想到他問得這樣直接了當,含糊地說「周大人被九王殿下抓個正著,招認剛到惠坪時陳王就暗中派人與他交涉,許以重利。招認之後無顏苟活,自刎而亡。」
田中姿好笑「他還會覺得沒臉活?他的臉大著呢。」
田老夫人不理會兒子,起身謝他「九王大恩,田氏不敢忘記。」
送信的人是青非,他只是九王的隨從,不敢受禮田家老夫人大禮,連忙側身避開「殿下受恩於四娘子,出這綿薄之力也是應當的。殿下還說如今陳王向都城來,恐怕皇帝都要避走,老夫人也要早做準備。」禮一禮「信已送到,在下就先回去了。」走時看了齊田好幾眼。
青非走了,一家人還沒緩過來。
田中姿拍掌「死得正好。他即是戰死的,周家哀榮,周老太婆沒了靠山還敢再作怪?阿丑和阿芒以後也好做人。」
田老夫人拍桌「行了!」孩子還在這裡聽著。怎麼好在她面前說她爹死得好。非議長輩。
田中姿哼了一聲,到也沒再繼續說。
田老夫人沉吟,把信送給田氏「你要收好。」這東西是一柄雙刃劍。拿在手裡必要時,用得好,大有益處。用得不好,卻傷人傷已。如今田氏將來的去向不明,好壞都算一層保障。
「多虧九王。」田老夫人感嘆一句,
田氏也說「阿芒走丟,也幸得遇見九王。」
齊田見提起這件事,點頭「我站在路邊上,他一眼就認我出來。我還當他是拐子呢。」
田老夫人笑「他是認識你的。是你不記得他罷了。九王素來厚義,既然遇上了,便不會置之不理。他救你,你也救了他,結了這份善緣,他才肯幫我們遮掩。是我們託了阿芒的福氣呀。」如果不是掩蓋下來,周家就完了,齊田阿丑,連帶田氏,甚至恐怕連田家都要受累。
想想都是后怕。
田中姿說「九王比太子好得多。太子要真做了皇帝,我還怕亡國呢。」
田老夫人見他一開口總往不能說的話說,拍桌「你少說幾句也沒人拿你當啞吧。」
田中姿笑嘻嘻「好好好。母親說什麼都對。母親不叫我說話,我就不說話。」坐下吃果子。李氏嗔他。
田老夫人也拿他沒法子。對齊田說「阿丑一早說是肚子不舒服,你去瞧瞧可舒服了些沒有?」
齊田應聲下去。
等齊田走了田老夫人才對田氏說「我看著,九王與阿芒緣份非淺。阿芒有前事在,雖得美名,可獨自一個與男子朝夕相對,背後難免受人詬病。再加之有周老夫人這樣的長輩,世家裡恐怕難有好姻緣。若九王是有心阿芒,到是一段良緣。」
田氏也不是不為女兒發愁。只是自己所託非人,便慎重幾分。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田老夫人又笑話自己「不過我們說這些,也為時過早。」還是要看九王那邊是怎麼想的。
田氏回去了心裡擱著事,午晌都不曾休息。想到周有容,心情複雜。雖有憎惡,可也有惘然。回想前塵舊事,只覺得似一場大夢。什麼恩怨,什麼愛恨,以為再不能平的竟然也好像平息了些。
才想著,便有下仆來報。外頭出事了。
周老夫人跑到田府外頭哭罵。她早就說,自己兒子要被這母子剋死的,兒子不聽,現在好了,真箇被剋死了。手裡拿了刀,跑來要田氏償命。
「我的兒,我辛辛苦苦舍肉喂他才養大的。竟被這個毒婦害將死了!」邊哭邊嚎,拍著大腿破口大罵。什麼髒的臭的爛的,都講得出來。反正她兒子也沒了,她再不怕的。
路人都聽不下去。
有人說「這莫不是早先那個訛人的婆子?」
有人說「恐怕不是吧?看這次不能假。」周老夫人這次帶了許多下仆來。把田家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哪個訛人的能帶這麼些下人。
路人看著熱鬧,個個議論。
也有深以為周老夫人可憐的。他們這些看熱鬧的,也不是個個都家境富足,窮人家自然知道要養活一個兒子給他投師讀書是多麼不易。
這時候的書,可是珍貴的東西,尋常人家哪裡有。
連書塾這種東西,都是近年來皇帝推行,才漸漸為人所知。不過要把家裡的勞動力送到書塾里受夫子教誨,卻還是很少的人家才會做的事。
多一個勞力,就多種一塊田,多一田的口糧,家裡人就少挨餓,過得寬裕些。送去讀書,雖然看上去似乎不錯,可那麼些人去讀,有幾個能出得了頭的呢?萬里選一也沒有。
到時候,勞力浪費了,家裡也受累。
貧苦人家不敢豪賭。
聽到周老夫人哭喊,惻隱之心難免涌動。試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竟被媳婦孫兒活活給剋死了,也便不覺得周老夫人此舉有什麼不妥當。
「福沒享幾年,一把年紀沒了兒子。怎麼能不恨!」
一個個在那裡竊竊私語。
便是有些出來辦事路過這裡的各家下仆,都停下步子,詢問是怎麼回事。
田氏知道外頭的事,只是冷笑。叫了下仆來與自己把喪服換上。叫了齊田,帶著阿丑,往前門去。
裡頭田中姿早得了信,要去把那老東西打走,被田老夫人攔著「你妹妹怎麼個打算,還得要她自己拿主意。」
田中姿莫明「這有個什麼打算。難道還給周有容守寡不成。他也配!」
田老夫人嘆氣「我跟你實在說不清楚。你不要插手就是。等你妹妹拿定了主意,你再幫她也不遲。」懶得理會他。
田氏帶了孩子到門口。隔著門都能聽見外頭翻天覆地。
阿丑已經換了衣裳,聽外頭叫得慘,有點害怕。但想想,自己是個大丈夫,要保護母親和姐姐的,又努力把小身板挺了挺。
田氏站在門內聽了好一會兒。心越聽越冷,越怒。這時候才終於拿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氣,叫下仆把門打開。
外頭正鬧得雞飛狗跳,就看到田府的大門緩緩打開了。裡頭表情肅穆的女子穿著喪服,牽著一大一小同樣穿著喪服的兩個孩子出來。身後一排排家將,魚貫而出。
那氣勢,一下子便鎮往了議論紛紛的路人。
田氏帶著兩個孩子站在田府門口的高台上,道「家夫為陛下平復叛亂而死。妾感其大義,深以為榮,因思念亡夫,都幾欲隨之而去,何況老夫人呢?即身為人母自然悲痛欲絕,如今神智已失胡言亂語。因此受人圍觀引人輕視,竟沒了體面,是妾身之責。也請諸位體念她年事已高,體諒亡夫為護一方平安而亡,勿要拿這件事情取笑於人。」
說罷,下了台階,親自去扶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恨毒了她,怎麼肯好生被她扶起來,又見她作戲,氣得對她又打又踢,嘴裡還在罵著些污穢不堪的話。但這樣都不能排解自己的怒意,只恨不能殺了她。可惜手裡的兇器被田家的人收走了。
可不論周老夫人怎麼打罵,踢抓,田氏都不離不棄。
看得那些路人都紛紛感嘆。見周老夫人罵得實在不堪入耳,也有幾分相信。好歹也是被皇帝封賜過的誥命,若不是失心瘋,怎麼會罵出這些連市井裡都難聽到的污言穢語。
田氏對家將說「還不將老夫人送回去,好生照顧!若再出這般事故,定不能饒!」
家將上前,那老夫人還怎麼能掙扎得過。竟然真箇就被抬到早備好的車上去。
周家的下仆還想搶人,可田氏的幾個嫫嫫出來,高聲呵斥「老夫人發瘋,你們竟不知阻攔,如今還不將功贖過?竟要違逆主母不成?」吩咐身後的小僕「看是哪些不懷好心,以為主家沒了,要看老夫人出醜的,只管記下了,打發出去!」
周家這些下人也不免躊躇。周有容不在了,田氏身為主母有兒子傍身,背後又有田氏為靠。周老夫人有什麼?一屋子他們這些下人都沒眼看的『親戚』。到時候府裡頭風項往哪邊去,還用說嗎?
就不說以後怎麼處置。現在自己出頭,萬一被家將打死了呢?那也不是白死嗎。
有識相的,早早地就退開。並不上前。拉了與自己關係要好的,站到一邊去。
周老夫人被抗到車上,立刻就被家將堵了嘴。
她氣得眥目欲裂,可卻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人群見沒有熱鬧看,便也散去。不過說起周老夫人也不免得有人同情她。這個人啊,實在是太慘了,兒子沒了,自己也瘋了。
也有聽過書的,只說周老夫人活該。兒子在的時候作惡,如今可好了,兒子死了,竟然還不知悔改,還想殺人,感嘆「竟拿了刀來!」讚歎田氏幹得好。「她要不硬氣,不用到明天,自己兒子就要被弄死了。這個老毒婦憋著壞呢。」
田氏身邊的嫫嫫壓車回去,到周家門口琳娘就迎了出來。
一早周老夫人拿了刀出門她是知道的。不過如今周有容不在,她巴不得田氏和阿丑有什麼事才好,怎麼會攔。哪怕她身邊的人早報給她知道,她也只當不知情,只專心在佛前哭周有容。
可沒想到,周老夫人是被田家的人這樣送回來的。打開車門一看,周老夫人被綁得跟粽子似的,一見她,就拚命掙扎。
琳娘連忙叫人去放。
嫫嫫攔她,冷聲道「夫人有話。」
琳娘氣道「便是表哥不在,表嫂自當好生伺奉老人,怎麼敢這樣對自己婆婆。若是給外人知道了,她便好看?」田氏有兒子,她也有兒子。她的兒子比田氏的兒子還要年長,難道還怕她嗎。
再說,如今小孩子夭折得多,就算沒有人作梗,阿丑也未必長得大。於是說話也硬氣起來。
「夫人體弱,信賴娘子才在娘家放心養病,將府邸交由娘子好生打理。如今,郎君逝世老夫人神智不清,娘子竟不知看顧,放任老夫人失心瘋跑到街上撒潑打滾。夫人震怒。只問娘子,你可知錯!」
琳娘愣了一下,才回過味來,尤要辯解「姑媽哪裡就神智不清?!你們不要胡說!」
嫫嫫有備而來「老夫人若不是神智不清,怎麼會將郎君為君分憂而身亡,說成被夫人迷惑而被剋死的?未必郎君忠君之事為君分憂,竟是鬼迷心竅了不成?」
這些嫫嫫,跟平常的下人又不同。她是世仆,家中女眷世代為內仆,這種場面從她祖奶奶起便不知道跟著主家見了多少。一家家自有些傳下來的為仆之道。在世仆之中,又能得主家青眼,跟在夫人身邊自然並非凡輩。以前是田氏上頭壓著周有容,她自己又心灰意冷,如今卻不一樣。她們這些下仆,也不必再退讓。
琳娘被問住,她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不曉得怎麼田氏身邊的下仆都這樣大膽起來。
「那娘子是甚麼意思?」嫫嫫虛心求教。不卑不亢。
琳娘看著她,好半天說不出來。
嫫嫫冷笑「娘子知道錯便好。老夫人跑出去一次,能說娘子大意,若再有第二次,莫怪夫人以為娘子對老夫人懷恨在心,故意叫她出去丟人現眼了。那時候,夫人也不能再顧念你父親對周家的恩情。」
琳娘氣道「你這甚麼意思,我與姑媽素來親厚。」
嫫嫫輕描淡寫「斗米恩,升米仇。夫人與娘子隔著肚皮,可不知道娘子是怎麼想的。何況你父親還是因為周家而死呢,娘子長年寄人籬下,難免會有不順心的。那積年陳怨,誰知道會如何?再說,娘子與老夫人的情誼,又豈是外人能夠猜測?」
琳娘被堵了一口氣。竟不知道要怎麼應對,只說「你胡說八道!」
嫫嫫不理她,只說:「夫人思念郎君,悲痛欲絕,今日又受老夫人驚嚇,等郎君屍骸回都,還要操辦喪事,自是要好生休養,這段時間還請娘子看顧好老夫人,莫便她再發瘋了。」
言罷要走,想想回頭又說「娘子還是想清楚些。郎君到底是不在世了。幾位小郎君的身份是在,但娘子捫心自差距,其中可有經不得揣摩之處?再者,老夫人固然是長輩,壓了夫人一頭。但她到底兒子沒了,又年事已高,說句不該說的話,未必將來歸天之時,要把你們全帶享福去不成?」
琳娘聽得心都發涼。她好日子過得久了,身邊那些人都吹捧她怎麼受寵,她便真覺得沒人能拿自己怎麼樣。本來連田氏也要退讓嘛,她還怕誰?。可嫫嫫一席話完全如當頭一盆冰水,叫她清醒過來。
如今周有容不在,別說她,就是老夫人自己都沒了依靠。家裡又不比世家,有得力的親戚會為自己出面。
本來嘛,周家哪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親戚?一群拿了周有容的名聲在外作威作福的到是不少。可真有什麼事,這些人犯的事都會鬧得自身難保,能頂什麼用!
老夫人到是給她找了些『親人』,可這又不是鄉下打架,人多聲音大就有用。
等嫫嫫都走遠了,琳娘還呆在遠地。真切為周有容之死悲痛起來。丟下她孤兒寡母的要怎麼活?
下仆見她久不把周老夫人放出來,免不得上前問。
琳娘回過神抹淚說「還不把老夫人放開。」
可下仆正要上前,她又突然攔住。周老夫人一輩子誰都不服,要真放開了,她怎麼可能管得住周老夫人?她敢說,只要現在放開,周老夫人肯定是立刻就要跑到田家去鬧。
周有容逝世非同小可,她再是巧舌如簧,也勸不往一個沒了兒子的母親。
老夫人見有人來放自己,原已經打算起身,見琳娘攔往了下仆,往她看去,又恨又急。嘴裡吱吱唔唔,不知道在說什麼。
琳娘心虛避開老夫人的目光,把車簾放下了,想想識時務者為俊傑,田氏以前性子就不錯,只要自己現在不再主動去招惹她,她也必然會為難自己。幫她管住周老夫人這件事,便當是投效。好歹以前自己叫她受了氣,不做些事情,怎麼叫她消了氣?誰叫自己沒有依靠呢?
硬起心腸對下仆說「還是先請大夫來。老夫人是失心瘋,萬一又發起瘋來可如何是好?」
下仆愣一愣。才點頭去辦。
阿珠遇到抬老夫人往後頭去的人,嚇了一跳,跑去問琳娘「這是怎麼了?」她已經換了喪服,但眼睛不紅不腫——她本來跟周有容就不太親近,天天在老夫人面前打轉,聽聞父親逝世,震驚之餘還在想著,那自己的婚事是不是要又要往後頭拖了。雖然哭了幾聲,但對父親已經不在世這件事,沒有半點真實感。她實在傷感不起來。
琳娘敷衍她「姑媽病了。神智不是很清楚。」見她頭上還帶著紅簪說她「以後再戴也戴得。別人看了,要說你。」
阿珠一百個不情願。默默拿下來。覺得沒了父親真是一件煩心事。跟著琳娘一起送老夫人往後宅去。
大夫被請來,一看老夫人被綁得嚴嚴實實,也是愕然。可才剛解開堵著嘴的布,老夫人張口就是一通痛罵。
不是罵田氏,就是罵琳娘,最後連阿珠也連著罵,罵她該死,罵自己白疼她的竟跟了琳娘這個白眼狼一道要害死自己。
這府里,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不是要害她的。這些人看她被綁了,竟然不放她,分明就是要害她。將來她一個也不會放過,要把人家剝皮抽骨!
嘴裡污言穢語。又是哭又是嚎。還掙扎著想咬大夫,罵他跟琳娘連通一氣,要害自己。
大夫嚇得連忙又叫人把她嘴堵上。
治瘋病他本就不擅長。可人都來了,像模像樣地把了脈,對琳娘說「大約是驟然失子,一時氣血攻心。迷了心智。心病只能慢慢來。」開了許多安神的葯給來吃。
阿珠白挨一頓罵,受了氣還要去監督下仆熬藥。端了葯來,周老夫人哪裡肯喝,只說她們要害自己,葯里有毒。拚命掙扎叫罵。
最後還是叫了四個孫武有力的僕婦來,才將葯給她灌了下去。
大夫下的葯重,喝下去就開始睡。
睡了二個時辰才醒,醒來還是要罵。下仆照樣還是灌藥給她喝,一直喝到第三幅,她才漸漸安生一些。喝葯的時候不叫罵了,跟守著自己喝葯的嫫嫫求告「我真的沒有瘋。是她們要害我。」
嫫嫫不知道前事,只知道周老夫人突然發病,現在將信將疑「哪個要害你?」
周老夫人怕被人聽見,悄聲說「阿珠,琳娘,還有田氏。她們看我兒子沒了,便合起來要害死我。你快把我放了,我好去報官把她們全抓了。」
嫫嫫哪裡會信「您說夫人要害您到未必不是真的,小娘子要害您什麼?」阿珠最得老夫人的心。
周老夫人也不是真覺得阿珠要害自己,只是她被阿珠灌了葯,心裡氣不過,非要這麼說一句才解恨。這時候又怕嫫嫫真以為自己瘋了,連忙又說「她不曾害我。是琳娘和田氏要害我。」
嫫嫫聽她隨口又改了話,更覺得不能輕信。再說琳娘那邊再三囑咐了,這葯不能斷,不能叫周老夫人發狂,嘴裡只說「奴婢給您去報官就是。老夫人先把葯喝了。」
周老夫人哪裡肯喝。一葯喝了她就睡,一睡醒又是喝。她再喝下去豈不是要睡死去。把頭扭來扭頭怎麼也不肯喝。
嫫嫫只好又叫了人來按她。周老夫人見怎麼說人家都不聽,氣得又大罵起來。差點咬掉嫫嫫的手指頭。
嫫嫫喂完了葯,出去邊敷藥邊跟同伴抱怨「一會兒說這個要害她,一會兒說那個要害她。還跟我說不瘋!結果竟跟狗一樣!」
同伴也驚奇「我還當是夫人要整治她。卻沒想到是真的瘋了。連人都咬起來了。」
喝了十八貼葯。周有容的屍骸也運到了都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