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思必定痛苦
這位剛把刺劍收起來的貓人聽到那句「我女兒很喜歡你的族人」之後,黑色的臉上毛髮沒有絲毫的擺動,即使與人類的面孔毫不相似,但肖恩依舊能看得出來,對方沒有任何錶情變化,是不屑嗎?
肖恩也不再繼續說任何東西了,沒有用的事情做多了只會讓人覺得傻,沒錯,這個貓人一定在認為自己傻,即使裡面死的是他的族人。
貓人劍豪的身高與肖恩差不多,然後他在懷裡抱著兩隻小貓人,肖恩站在艾麗莎的身邊,傑克這時候似乎已經不再悲傷,雖然肖恩可能理解他與這條街上其他鄰居之間的朋友關係,可肖恩還是沒有去把它扶起來,他依舊看著這個黑色斗篷的傢伙,用雙眼盯著它,直到貓人微微彎腰,側身,肖恩可以看見對方的尾巴在斗篷下微微抬起,當肖恩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條尾巴上時,一道風劃過他的身旁,然後他才看見,另一把較之前刺劍寬了許多,也長了許多的大劍已經被貓人劍豪握在了手中,貓人輕輕地抖了抖大劍,然後,再次撥開了斗篷將劍插回腰間。空洞的木頭崩裂聲響起,灰塵並沒有飛得太高,傑克突然又悲傷起來,它的商店塌了。有如一座墳墓。
貓人轉過身,將斗篷的兜帽拉起,慢慢走遠了。「謝謝,不過不需要。」還有一聲笑聲。貓的笑聲。
「傑克這次真得哭了。」艾麗莎在肖恩旁邊小聲的說,「剛才它還說,它的金票都藏在門板的夾層里。」可現在,整間屋子都已經倒下了,肖恩心想,這真是一個好笑的笑話,但不知道是因為剛才有個陌生的貓人已經笑過了還是怎麼的,明明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肖恩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望著這間倒塌的煉金商店,這裡有著一個市儈商人的全部心血和生活。
艾麗莎等到傑克從這個打擊中稍微恢復了一些,便走過去將地精攙扶起來,女孩的個子比傑克要高些,扶起傑克之後,傑克恍惚著用地精語不停地說著什麼,即使是肖恩也聽得不是很明白,或者傑克只是在語無倫次地發泄吧。
肖恩隨便地提起行李走到旁邊的屋子,想要暫時休息一下,就在他想著該怎麼打招呼的時候,他看見了同樣的情景,破碎的大門,以及裡面的長滿霉斑的屍體,一陣風吹來,肖恩靈敏的感覺系統讓他看見了那些在霉斑中活動的蟲子,惡臭的味道也彷彿被抓到了他鼻子的正下方;繼續走向下一個大門,然後又彷彿回到了剛才的地方,一樣的死人,一樣的噁心,肖恩看向整條街道,這裡位於卡薩火車站的旁邊,一個隔絕於世俗之外的城區,四周的建築總會在某個角度擋住外界進入這裡的通路,於是,這裡形成了微型的王國,可現在,這個王國變得萬分安靜起來,肖恩突然想起,這一次沒有看見卡薩的巫師在門口守衛。
維斯頓是一個特殊的形態,仍舊以某種形式活著的神明本就已是傳說,至少以肖恩的見識,也再沒有聽說過更多一個了,可不論現在以什麼樣方式重新醒來的維斯頓會不會想起有他這麼個人,智慧之神的神性他倒是從未懷疑過,既然維斯頓在卡薩留下過治療瘟疫的方法那麼,肖恩在進入這裡之前,早已經下意識地以為,這裡會是另外一幅、比現在好得多的模樣。
有時候,總有些比死亡還要寒冷的事情,可以冷卻一些早已經死去了的心,讓人生不出喜歡這個地方的感覺。「巫師們越來越不注意自己的體面了。」似乎是隨口的置評,肖恩轉過身,拉起了艾麗莎的手,趁女孩還沒有看見這一切之前,帶著她還有傑克走出了這條街。難怪那個貓人會那麼沉默,這裡的事情,根本就比肖恩想得要複雜太多。
因為片刻之前的無能為力,肖恩的心裡有些壓抑,數個世紀的經歷明白地告訴自己,壓抑是屬於廢物和弱者的常見情緒,原本的肖恩一直是快活的,因為當生命重新開始在某個節點上時,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后,無畏的情緒很容易便讓他可以蔑視平常生活里的太多問題,也因為這樣,肖恩從未想過他會在這樣一個簡單的午後,因為這樣簡單的一件事而壓抑,不就是一些死人嗎?
在他都快記不清的還是人類的時候,他便是狼人們死亡盛宴中留下的殘渣,成為長生種的開始,每個血族都因為年輕的天性而活躍著,沉湎在自己從未體會過的超凡力量里,那種肉體上的力度感也曾一度讓那個時候的肖恩感到塊樂,於是他獵殺狼人,殺戮其他生物,再然後,是自己的父親的成眠,肖恩也不再如前些時候那麼莽撞,而後足夠沉靜的心讓肖恩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段日子,可他從沒有感覺過壓抑,氏族裡的長輩們並不會有苛刻的行為對待他,同類們很少接觸,當擁有初擁的後代后,肖恩一度以為自己的人生將會持續如此,這本來也沒什麼不好,他不是一個多麼熱情或擁有天生探險慾望的血族。
直到那一次壓抑的到來,而且直接嚴重到摧毀了他的精神,在那個世界都變得不重要的時候,自己的生存或者毀滅當然也就微不足道起來,諾菲勒家族的陰謀,他一點也不想關心,安妮的死亡才是他最深沉的痛苦,於是還是一個男爵的他,以自己的瘋狂讓諾菲勒家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可那之後呢,原本事情已經結束了啊?這時候鬼燈還在自己的手上,父親埃里克已經醒來,早已死亡的人並不會再在乎死亡的威脅,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真得如此壓抑,除非,你心裡的奢求實在太多。
肖恩有什麼奢求,希冀?望著自己前面的那一棟棟屋子,那些各個種族的建築,那些屋子裡死去的有人類,有貓人,有黑矮人,有地精,有野精靈,他閉上眼睛可以想起很多不久前還在這條街上走著的人的臉,卡薩的那天晚上,當瘟疫在城市中蔓延時,肖恩以為這些人不會死,最起碼死了自己也不會難過,當時的他以為自己不在乎這些,有些人該死去,有些人該活著,命運早就刻好了痕迹,你照著畫就好了,可當他真得重新回到這裡,心裡帶著一些慶幸,以為他們能夠支撐過這場災難的時候,滿眼看過去,反而是一副死寂。
「我只知道,他們不該死在瘟疫里。」肖恩沒有經歷過各個種族團結在一起的聖戰,沒有因為並肩戰鬥而對於其他種族信任並關懷的情感,但他經歷過比聖戰更為美好的種族間不再有隔閡的時期,那是一個世紀后的光明紀元,那時候的他能以血族的身份進入聖者教會的教堂里禱告,那時候,安妮還活著。
一旦一個男性擁有的妻子與後代,那麼,無論他之前多麼浪蕩和不端,他的心裡總會比獨身的男人沉重一些,這種東西往往被稱為責任,而一旦被這種責任感召並驅使。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男人們會開始將目光往大處往遠處看,去看看那兒有沒有長著刺的可能划傷自己妻子和幼小孩子的荊棘。這是一種成熟男人可悲的被害妄想,但卻因為太過於普遍的存在而被那些年幼的男孩們憧憬崇拜,於是,這也便成了社會裡男性的常態。
肖恩是血族,也是個很平常的父親,不久前,他還擁有了妻子。他的女兒是血族,而他的妻子是人類。看著今天這裡的場景,他突然發現,這裡不再是他記憶里的那個世界了,那麼,一百年後,這裡也必然不想他當初經歷地了。而他的妻子艾麗莎,可能也不會經歷那樣和平美好的時代,而這,讓肖恩開始煩悶。
於是,當肖恩走出這條街,走到外面的人群里,他握著艾麗莎的手一直沒有鬆開,反而因為四周過度熙攘的凡人們,握得更緊了,「怎麼了?」女孩的髮絲因為有些亂,想要伸手撂一下,可右手卻被肖恩緊緊握住而不鬆開,她只好彆扭地用左手來了,當那縷紅色的髮絲被女孩撥開,她那張帶著倔強的美麗的小臉對著肖恩,微微皺著的眉頭表達著一絲不滿。
「我想,我該幫著讓這個世界不要改變。」肖恩微低著頭,凝視著艾麗莎紅色的瞳孔,鄭重的說話語氣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承諾而不是回答。「可那還需要做什麼嗎?什麼都不做也不會有變化吧。」女孩很糊塗,這種話聽起來怎麼可能被理解,「而且,你——」意思是你能做什麼。
「不,什麼都不做反而是不行的,而且,可能這個世界沒有比我更有必要那麼做了,自己踢倒的椅子,得自己扶起來,不然,別人就沒法坐了。」肖恩空著的另一隻手隔著衣服按在一直放在胸前的那張地圖上,他不清楚所有的事,可有些事,確實是和他的那張地圖有關的,如果他還呆在古堡里,那麼可能方才三街里的居民現在依舊活著。
「但我也是沒辦法啊,什麼都不做,安妮可是——」他在心裡苦澀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