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怪誕的老人
從船艙狹窄的舷窗往外看，灰白色的雲層被船首切開，吸入側舷上的元素渦輪再絞成粉碎，留下一道道細長的雲跡，北地暗色的天空極為接近星辰，於此刻的角度上，總讓這艘船上的乘客覺得空艦是行於幽深的星河之中，當然如此夢幻的感覺不是這個奧達蘭貧民出身的少年可以用言語來形容出的，男孩現在只是趴在舷窗的玻璃上，貪婪地凝視著天穹中的奇觀。他並不是忽略了自身的處境與死亡的威脅，而是因為，他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他現在，只能這樣來讓自己不因為莫名的思緒而過度恐懼。
「咳咳，咳.……這裡靠近天空的魔力潮汐，浮空艦的速度並不快，如果它下到一千或兩千尺的航路上，那速度還能再提升四成，咳咳……」一個蒼老衰弱的聲音響起，那是和道格拉斯同住一間艙房的一位老人，他們倆的床鋪就是上下鋪，那是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有著和自己的老師帕格斯姆相似的氣質，只是帕格斯姆不同，他乾瘦的下巴上長著一撇山羊鬍，老人的名字道格拉斯並不知道，只是在紅袍巫師將他帶到這艘龐大的空艦上之後就將他丟進了這間屋子，讓他照顧裡面這個老人，他是病了的。
事實上道格拉斯也沒有怎麼照顧他，老人的病很奇怪，他常常咳嗽，有時會咳出血來，老人也會發燒，可那時候道格拉斯甚至不敢靠近，男孩親身經歷過老人發燒時的情景：以那個床鋪為中心，半間屋子被寒霜籠罩，霜化之後，那些被寒霜爬過的地方全部皸裂，如同碎瓷片一般可怖。也是因為這樣，道格拉斯將自己的鋪蓋卷到了原離老人的房間角落裡，沒事的時候他甚至不離開那個角落。
老人如此衰弱但也不像是會突然死去，他還時常和道格拉斯說話，雖然說的東西總不完全，搞得道格拉斯總是愈來愈疑惑。
「既然降到低處速度更快，那為什麼.……」道格拉斯好奇地問，「林奇不敢，低處有隻會飛的蝙蝠.……咳咳，你知道這次出來了一共十艘浮空艦，現在還剩幾艘往回開嗎，哈哈咳.……」老人舒了一會氣，然後笑地鬍子都翹了起來：「只有這一艘了。」
什麼？道格拉斯剛想問更多，可老人已經攏了攏毯子，在他的床鋪上躺下了，絲毫不想解釋的樣子。道格拉斯也只好繼續靠在牆角，看著舷窗外面。一會之後，一聲金屬碰撞的響聲傳來，道格拉斯睜開眼，兩個餐盤被從舷倉門上的專門開口處遞了進來，道格拉斯走過去，端起其中一個，然後走到老人的床邊找了個地方放下，這也是他唯一會主動靠近這裡的時刻。「咳咳.……總在半夜裡吃飯，趁白天急著趕路，咳……現在的.……咳.……卡薩，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當初梅林還在的時候.……」老人睜開了眼，他拿過餐盤，開始吃東西，「帕格斯姆也是個倒霉鬼，愚蠢，白痴，要不是看他.……」
老人在評價帕格斯姆的時候並沒有絲毫的咳嗽，所以道格拉斯清晰地聽見了這句話，立刻，男孩放下自己的盤子，走到老人的面前站著，等老人疑惑地抬起頭時，一把扯掉他的餐盤，可憐老頭的鬍子上還抖著幾個麵包屑。「你……咳.……你想幹什麼.……」
「我覺得你少吃一頓並不會死。」道格拉斯生硬地回道。
「你想死嗎？」老人還在不停地咳嗽，他望著和自己同住一間屋子的男孩，伸出手一揮，又一揮，什麼動靜也沒發生，「該死的，該死的，咳咳！」他難受地倒在了床上。
「你向我的老師道歉。」道格拉斯舉著老人的餐盤，威脅道，老人勉強睜開眼，只覺得這一幕是如此滑稽，如此，凄涼。
「你的老師？你是帕格斯姆的學生？哈，他也敢讓我道歉，我罵了他一千年……」老人抓著自己的脖子，努力抑制想要咳嗽的**。「他就是個蠢貨，倒霉鬼。」
「我看你是不想吃了。」道格拉斯的出身可不是什麼高貴地兒，說禮儀他不行，比粗鄙他在行，他一口吐沫吐在盤子里，然後蔑視地看向老人。
「好啊，咳，你再吐啊……咳.……」老人還是咳出來了，火燒一樣的感覺在肺里燃起，可對他來說，比這種痛苦更難受的，是面前這個沒教養的小子，他伸出右手不停地揮著，手指曲張，似乎想要召喚某種力量捏死道格拉斯。「該死的！」
道格拉斯又吐了，這次把盤子里的麵包和土豆全部吐遍了。老人終於放下了徒勞揮動的手，這次他似乎衰老了十歲，虛弱了二十歲，「你知道我是誰嗎？」老人疲憊地說，然後錘了錘自己的胸口。
「誰？」道格拉斯問道，管你是誰，反正這些天老人從沒提過自己。「【寒巫師】瑪卡思！」這句還沒什麼，下句就讓道格拉斯懵住了。「帕格斯姆那個老雜種的師兄。」
「尊敬的瑪卡思先生，這一盤還沒動過，您請用。」道格拉斯的後背全是汗，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那盤麵包端到自己這位『老師的師兄』面前，然後……
「那盤呢，別浪費啊，你吃了吧。」馬卡思指了指之前那盤『口水麵包』。道格拉斯只好拿起那個盤子，還好都是自己的口水，這麼想著的道格拉斯只聽一聲『噗』，然後又是一聲『噗』，自己尊敬的瑪卡思先生向那塊沾滿口水的麵包上又吐了兩口，「好了，你吃吧。」瑪卡思裹了裹毯子，端起面前的盤子背過身去，不再看道格拉斯一眼。
那一晚，究竟是餓著肚子睡了，還是吃下了那塊沾滿『屈辱』的麵包，很多年後的道格拉斯再也沒有提起，圍觀的好事者們都猜測道格拉斯使用了靈魂巫師的傳說級法術『記憶抹除』剪掉了自己的那段回憶，但總之，彼此知道了對方身份的一老一少兩人並沒有因為發現對方和自己的關係而產生絲毫的親近感，甚至更加惡劣。
如果放由這段關係這麼發展，沒準這間屋子在不久之後就要爆出血案，然而，幸運的是這間屋子所在的地方有些特殊，這是一件處於滿是敵人與惡意的大海中的小屋，這一點很容易讓裡面的兩人忘記先前的不愉快，哪怕只是假裝。
「瑪卡思先生，您說您是老師的師兄，那您一定實力很高了吧？」道格拉斯率先打破了僵局，開口服軟，「當然，我可是十二環巫師。」瑪卡思一臉得意地回到，「恩？您不是老師的師兄嗎，我以為您至少十三環……」道格拉斯一臉純真地問道。
老人收在被子里的手指一陣扭曲，如果瑪卡思沒有受傷，沒有被設下靈魂的禁錮，那現在應該有一個無知的蠢孩子被捏爆頭顱並扯掉四肢，感謝萬能的聖者，道格拉斯還能活著。「咳咳.……帕格斯姆沒和你說過我嗎，我現在好奇你是不是帕格斯姆的弟子了.……」
「老師沒說過。」道格拉斯老實地承認，然後加了一句，「而我確實是帕格斯姆老師的弟子。」
「你該慶幸你沒說謊，確實，帕格斯姆一般很少在他的弟子面前提起我，畢竟他那樣微末的成就，要不是僥倖取得了一點進步，可能他和我見面的勇氣都沒有，咳……小子……讓老夫稍微詳細地介紹一下自己吧，【寒巫師】瑪卡思，十二環寒冰巫師，十二環靈魂巫師，十二環死靈巫師，三系賢者。隱居於【北地】上千年，十三環水銀議會的決策者之一。」老巫師的臉上寫滿了得意二子，從道格拉斯的角度上看去，老人連鬍子都比平常微微翹了一些。
「可，您要這麼厲害，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子的？」道格拉斯無心的一句話，如同禁咒的一擊，打在瑪卡思老頭的心上，鬍子劇烈的抖了起來，老人的嘴立刻張地老大：
「還能怎麼回事，你是豬玀嗎，你不用腦子的，要不幹脆我給你摘出來捏成汁？」老人居然連咳都不帶咳地一氣說了這麼多話，「除了卑劣的陰謀，還有什麼能擊敗偉大的【寒巫師】瑪卡思，就林奇那個玩火的小鬼頭？」
「我聽聞啊，是聽聞的，總愛把別人對自己的稱號掛在嘴上的，一般都不厲害。」帕格斯姆捏著小指，謙虛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想在小孩子面前沖臉面，結果被道格拉斯完美擊敗，瑪卡思沉默了。
「小子，你很不錯，跟著帕格斯姆那蠢貨可惜了，要不和我學魔法吧。」老人擺出一位隱居賢者的架勢，雖然外表狼狽，但那句話說出口，老人身上一種油然而生的氣質頓時讓道格拉斯有點想要重新審視面前這個老頭的想法。
「可我靈魂資質很差.……」道格拉斯喃喃道。
「雖然不想說，可能被帕格斯姆那廢柴收為弟子，差一點我也能想象。」瑪卡思摸了摸鬍子，你走近點，我看看。然後他捏住了男孩的額頭。
「我靠，你是豬玀嗎，你廢物成這樣怎麼被帕格斯姆看上的，你是他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