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燈下的作者
「現在的卡薩城裡,已經坐上餐桌的只有十三環水銀議會,這是座簡單的城市,所以長餐桌的兩側空了太多座椅。」卡亞·卓坐在酒店房間露天陽台的座椅里,身旁的矮桌上擺著一打的羊皮捲軸,從最上面的一張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城市的輪廓以及旁邊密密麻麻附著的小字。「我們這類總是能活太久的時間,像我,想這裡的梅林,所以在很多時候都沒有人會想起來停下翻看那些後來者記錄我們的史書,看一看那些渺小的人類是怎麼描述我們的,卡薩佇立在這片山間無數的年月,梅林便也在這裡生活了多久,他自己就是一部活的歷史,於是他忽略了這座他熟悉的城市其實比他眼裡的要大地多。」
「但他仍然只讓卡薩存在一個聲音,我們曾經在三百多年前有過一次談話。」卡亞翻了翻矮桌上的捲軸,抽出了其中一張,然後把它擺在了他身旁的那個人面前。
小個子拿過那張捲軸,這個時間其實已經是夜裡了,陽台上並沒有開燈或者點蠟燭,好在坐在這裡的一行人都不在乎這點。
「要將卡薩規劃成一座雄偉的城市需要的時間不是簡單的,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期,我都要完整地擁有卡薩的所有權,親自設計它的成長方向。——梅林。」小個子輕聲地念出這段話,然後注意到這張捲軸的質地很是古老。
「那是我的日記。」卡亞·卓淡淡地說了一句,他依舊坐在躺椅里但高大的身形總給人一種他還是站著的錯覺,可能是他站立了太多年的緣故吧。
「那你為什麼要針對這裡,將戰火引到卡薩城,以你和梅林的關係?」小個子並沒有繼續說什麼,反倒是卡亞·卓身旁的那個老頭問了一句,卡亞·卓的體型太過於魁梧所以總會遮擋住這個老者。
很多問題的答案總是糾纏在非常複雜繚亂的線團中,就像是這個世界剛開始誕生的時候,那些水與火,霧與電,生靈們為了存在,只能對抗著法則的力量,艱難求生,探求著這些先古的遺留時,總給卡亞·卓一種直觀的印象:這個世界不喜歡生命。
當第一顆綠色的植物紮根在海面之上,標誌著大海正在退卻的信息便傳遍了四方,生命誕生於水中,卻在水以外的地方真正繁衍壯大,可在這一個過程中所要遭受的艱苦,那些泯滅在歲月里的種族們一定比卡亞·卓理解得更為清晰,這個世界排斥生命。
「我曾經走到過地獄的蒼白平原,在那裡我看到了生命死亡之後的靜息,那裡有著周期性地暴風,可以吹刮你的靈魂,但那些亡者依舊安靜地呆在那裡,它們組建出了自己的國度,創造了自己的文化,甚至還有屬於地獄自己的藝術,所以,從地獄回來之後我的心裡就開始有一個疑問,但緊接著而來的聖戰開啟。」卡亞·卓端起了酒杯,玻璃的杯子迎著夜晚的月光劃過一個很長的弧度抵達他的嘴邊,他抬起頭喝了一口水又將杯子放下,這讓小個子產生一種惋惜感,將杯子舉到那麼高卻只喝一口就放下,實在是一種浪費。
卡亞·卓卻沒有感覺到這種惋惜或者說可能的身高上的嫉妒,他繼續平靜地開口:「聖戰是一場我們這個位面對抗深淵入侵的戰鬥,老實說在此之前,我對深淵的理解就只停留在霧之年流傳的一些長詩里,聖者曾去過深淵,那些詩歌中將深淵描繪成一個荒蕪的所在,彷彿是還未締造出規則的初生位面,我曾一度以為裡面沒有生命,知道我看見那些身身上塗抹著硫磺的惡魔,原來,再惡劣的境地,擁有一些東西的生靈都能夠生存下來,我當時想到。」
「那是一種直觀上的感覺,不是從旁人的嘴裡聽來的而是你親自用眼用手去發現的,所以那時候我對深淵又產生了興趣,於是在聖戰之後我又去了深淵。」卡亞·卓再次端起杯子,小個子看著他的動作,「這個位面過了三百多年,而深淵裡其實很難計算時間,但我的感覺卻只有幾天,因為深淵裡到處都一樣,我走遍了那裡卻只好像在原地踏步,火焰,熔岩,硫磺色的石頭,雜亂的惡魔部族,這次回來之後我的腦子有些亂,所以我只是想找到當年的朋友們一起聊一聊。」
「所以你要摧毀紫藤堡監牢救出你的那個朋友?」小個子看著他,「這只是一個方面而已。」卡亞·卓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他彎下腰將桌子上散亂的捲軸收攏,小個子在他的動作里彷彿看見了一個身影坐在一處四周滿是岩漿的地方也是這樣彎著腰伏在一張皮紙上寫著什麼東西,只是一個平靜地片段卻折射出一種閃爍的力量和智慧。
已經到了午夜的時候,小個子帶著他的四個同伴抵達了一個喧鬧的廣場,這時候卡亞·卓正一個人坐在邊緣的一個長椅上,他顯然是提前到來了,至於那個老頭卻並沒有坐在他的身旁,不是被擋住而是真不在那兒,小個子走到他的身邊,「你們都到我的身邊來。」卡亞·卓扭頭向他們的方向揮手。
一個高個子坐著揮手,整個廣場上的人都看見了,但小個子卻是通過術士的提醒才找到了方向,沒辦法,他的身高顯然太丟人了,可他並沒有在意這個,而是帶著他身後的四個穿著長袍的同伴直直地穿過人群,這個時候仍然是卡薩的民眾們狂歡的時間,他們帶著鷹嘴面具或者是巫師面具,穿著特色的斗篷以及禮服,數以萬計地聚集在卡薩的每一個廣場里,迎著篝火,在噴泉下跳舞歌唱,小個子的耳邊回蕩著游吟詩人的豎琴聲,悠遠地撥弄以及低沉的嗓音好像從另一個時空傳達到他的耳朵里,這是卡薩巫師們特有的音樂,從這座城市建立在荒野上的時候一直唱到現在的夜晚里。
「如果浮華始於喧鬧的人心,卻又醇厚在安靜的角落裡。」小個子隔著人群聽見卡亞·卓在低聲地念著那句詩,他就順著那個聲音王往前,歡樂的身體在他面前讓開一條道路,等到他走到卡亞·卓的身邊時,他已經念到結尾處的那句『風琴和舞步』了,然後小個子就看見卡亞·卓抬起頭望著他們五個,再一次揮手,一層岩石一樣的灰色結界將卡亞·卓與他們五個包裹起來,「第二階段計劃開始。」卡亞·卓向著小個子他們微笑著說了一句。
結界內的空氣就在這句話之後突然劇烈地壓縮,然後在裡面迴旋起來,衣物都讓這種風旋擠壓在了身體上,這尤其讓呆在結界邊緣的兩個人產生了一種很不舒服的痛感,那是風旋最劇烈的地方,好在這種空氣的波動很快就結束了,然後卡亞·卓散開了結界:「我的這個結界可以抵禦壓力和火焰,但不能隔絕空氣,這才讓你們產生不適應的感覺。」
小個子五人卻沒有仔細地去聽他的解釋,而是集體望著結界之外的地方。
廣場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幽深的地坑,如果不是卡亞·卓依舊坐在那張長椅上,還有結界邊緣的地板切割處的石頭茬告訴他們原因,他們只會以為自己進行了一次空間轉移。一場猛烈的爆炸襲擊了這個地方,將整個廣場除了卡亞·卓的那處全部蒸發,包括那些噴泉還有在噴泉旁跳舞歌唱的數萬人,這裡只剩下一個龐大的地坑。
彷彿那些消失地人都被吞沒一樣,只是空氣中瀰漫的焦糊味道以及異樣溫暖的風傳達著一個信息,那上萬的普通人類只是被瞬間殺死了而已,小個子突然有些不想吹這個風。雖然他們從未以某些道德標準約束自己,可無意義的殺戮卻並不會讓他們覺得有趣,所以卡亞·卓並沒有駐足欣賞什麼而是帶頭走在前方,跳下了地坑,小個子他們也接著跳了下去。
地坑很深,岩石呈現出一種旋轉向下的紋理,這絕對不是一場爆炸就能造成的,而且在順著石壁下落的途中,小個子留意到那些石壁上有滲出的水以及附著的苔蘚,這兒一定存在很久了,爆炸只是打開一個缺口而已。
「好了,我們到了。」卡·卓的聲音從下面傳來,小個子控制著身形飄落下去,當他踩在地面上的時候,同伴們也已經到了,而六雙眼睛所能看見的就只有一盞燈,和等下正在書寫的人。
燈當不是什麼魔法道具,但也是一盞不一般的油燈,某種動物的油脂翻滾在裡面,即使是數百米深的地下仍然安靜地燃燒,照亮了周圍不大的空間,這裡是一個方形的洞窟,洞窟里只有一張石**以及一塊充作桌子的長條石塊,石**上沒有被褥甚至還長出了苔蘚,應該很久都沒有人睡在上面過,那個石塊上此刻卻趴著一個正在寫字的人,而那個正在寫著什麼的人似乎耳朵不好,先前卡亞·卓說了一句話可他仍然沒有抬頭,只是繼續抓著鵝毛筆在紙上沙沙地書寫著。
這片地下的空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里,卡亞·卓沒有說話,小個子他們五人也沒有說話,他們這些外來者只是盯著那個人身後的地方,那個石壁上有一扇門。
可那個書寫的人並沒有發現他們,似乎常年生活在這裡讓他的五感都已經退化,他就那麼寫著,偶爾停下來嘴唇翻動幾下,臉上的表情也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面具感,似乎他的身體里塞入了另一個靈魂,此刻正在經歷其他的事情,可這種奇怪只是一瞬的,寫字的人在這之後會繼續俯下身子沙沙地動著鵝毛筆。
「他在寫一幕歌劇。」卡亞·卓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