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沈夫人
吃罷早飯,杜老爺親自送了沈之悅回房,摒退了下人,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溫聲問道:“之悅,你不會怪伯父自作主張吧?”
沈之悅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的身份確實尷尬,杜伯伯是不想我被人看輕,才會出此下策,我能理解,但子璿他怕是……”
“你不用管他,說來,也是他意誌不夠堅定,如果他當初能對你多一點信任,或許你就不會為了報仇,將計就計,賠上了你自己的幸福,如今……”他稍頓了下,看向她的目光裏滿是憐惜,麵露不忍道,“你也清楚,憶珊的父親雖然隻是警察廳的一個科長,但她的舅舅可是蔣督軍,這幾年,四方軍閥混戰,就數南邊的蔣家和北方的江家的實力最為雄厚,咱們江城地處中部,物產豐富又經濟發達,一直是各方勢力必爭之地,要想不被戰禍殃及,這兩邊都不能得罪,杜家是絕對不能讓憶珊受一點委屈的,所以……”話到這裏,他便有些說不下去了,但要表達的意思已再清楚不過。
沈之悅了然地點了點頭,“我明白,杜家能給我一席之地安身,我已經很感激您了,我會按照您的要求做的。”
“那就好。”杜老爺長舒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他抬手輕撫沈之悅的發頂,唇畔的笑意漸轉濃厚,“你越來越像你的母親了,不隻是容貌,連氣質都和她如出一轍。”
沈之悅不置可否,“父親也說我和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話一出口,便覺撫著她發頂的那隻大手驀地一頓,那人眼中有幽幽寒芒劃過,轉瞬即逝,他依舊和顏悅色道:“是呐,你娘雖是個孤女,卻比著那些世家小姐更顯高貴優雅,還習得一身的好醫術,心腸也是極好的。娶妻當娶賢,那時我們同窗的幾個故交別提有多羨慕你爹了,隻可惜,你們沈家的宗室太刻薄絕情,竟將她逼到那種地步。”
他抬眸看向沈之悅,見她眼中似是有淚光閃動,便驚覺自己說過了頭,無意間竟戳中了她的痛處。
再看她那如畫的眉目像極了那個溫婉淡然的女子。
記憶中,那女子的一顰一笑都無時無刻不牽動著他的心弦,可惜她自始至終都不曾屬於過他,即便是沈威死後,她也依舊沒有正眼瞧過他,委實讓他心塞。
“你身邊就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頭,恐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我讓管事的挑了幾個好的,你看看怎麽樣,要是都不喜歡,再讓他們換一批過來。”
說著,他便拍了下手,廳裏魚貫進來了七八個看著十分幹練的婢女,齊齊向她行禮問安。
沈之悅掃視了她們一圈,實在覺得人有些多,抬手隨便指了兩人道:“就她倆吧,我喜歡清靜,人多了反倒會不自在。”
杜老爺看了眼她指的那兩人,皆是相貌普通,低眉順眼的婢女,便也沒再多言,很快打發了其他人下去。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明日我會讓人來給你量身製備嫁衣。”提及這事,他似是怕她尷尬,又補充道,“當然,你隻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麽的,你隻要對子璿保密就好。”
見她點頭,他憐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轉身離去。
沈之悅唇角的笑意陡然凝住,她睨了眼垂眸斂神站在一邊的兩個丫頭,對其中一人道:“你去把屋子從裏到外好好打掃一遍。”
“是。”那婢女屈膝應道,轉身去做事了。
她的目光隨後又落在另一人身上,輕揉了下額角,淡淡道:“外麵陽光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說完她便率先朝門口走去,那婢女立刻跟上,碧巧也準備跟去,卻見自家小姐突然回轉過身,對她說:“我最近有點咳嗽,你去讓廚房給我煮些梨子水,態度謙恭一點,我們初來乍到,不要給別人留下擠兌我們的由頭。”
“奴婢這就去。”碧巧鄭重地點了點頭,在晉府隱忍三年,對看人臉色的事情,她早就駕輕就熟了,不用小姐交代,她也知道該怎麽做,隻是這個杜老爺新賞給小姐的丫頭,不知根不知底兒的,就這麽讓她單獨和小姐在一起,真的好嗎?
然而還不及她細想,小姐便已經帶著那人出了門,她也隻好一個人朝著廚房走去。
花園中,一些早春的花草已經吐出了嫩綠的新芽,到處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陽光照在身上也帶來了一絲暖意。
沈之悅尋了一處長椅坐下,語氣依舊淡淡地問:“一切可還順利?”
那跟著她來到花園的丫頭,四處張望了下,猶豫著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放心,這裏很開闊,不用擔心有耳目。”沈之悅望向她的目光裏平靜中帶了一絲冷凝。
“藥量是按照小姐的吩咐下的,近幾個月,他頭疼的次數加重,據說夜裏時常被噩夢驚醒,請了不少大夫,都隻說是憂慮過重,安神藥吃了不少,卻沒有絲毫好轉,如此應該要不了三個月,就能讓他瘋癲發狂。”
“單看他眉心掐出的紅印,也能知道他這段時間必定不好受。”沈之悅冷冷一笑,但一想到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話鋒便又一轉道,“我等不了那麽久了,藥量加重一倍,你兄長那裏也要提前準備,這次我要讓他身敗名裂!”
“是。”那婢女恭敬地應下,思忖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姐為何刻意把碧巧支開?”
沈之悅微歎了口氣,“我不是不信任巧兒,隻是她太單純,還是活得簡單一點好。”就像從前的自己一樣,不要被世間的醜惡染汙了一雙眼,無憂無慮的多好。
那婢女猶自不解地問:“可是小姐在晉府三年,過得並不好,碧巧她看在眼裏,心裏又豈會不生了怨恨?”
沈之悅不由苦笑,確實,她很後悔帶碧巧去了晉府,其間她有想過找個由頭打發她走,可是那丫頭太倔強,每每提及此事,她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她眼前,讓她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