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指尖的沙
小夏子等在將軍府門口,終於等到太叔奐回來,不料他還沒迎上去,太叔奐已經乘馬進了府門。再想跟上,又被緊隨太叔奐的小令逼到一邊。
「太叔將軍,太叔將軍……」小夏子叫喚著,邁步進了府門。
那廂,太叔奐已經下了馬,匆匆走向寧朝來的房間。
海棠正在收拾寧朝來的行裝,見太叔奐進來,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行禮道,
「大人,你回來了。」
太叔奐看著空空的床榻,問,「人呢,難道還在皇宮?」
海棠背脊僵硬,沒敢說話。
太叔奐又問,「啟娘呢,她也在皇宮嗎?」
「大人……」海棠心虛的垂頭,「啟娘去匈奴王子的宅子了。」
「啟娘為何要去找烏氏小樓,是去找解藥的?」太叔奐擰眉,「朝來的情況是不是又嚴重了?」
寧朝來的情況本就不好,幾乎就是靠著那顆解藥吊著命,要是因為一場意外再加重了病情……
太叔奐似惱似怒的冷嗤了一聲,轉身要趕去皇宮,不管如何,先見到寧朝來再說。
海棠卻撲通跪下,說,「大人,今兒個女公子突然跑回鳳陽公主府,差點落入荊棘叢里,是匈奴王子將女公子救了,但是,女公子也被匈奴王子接去了。」
被烏氏小樓帶走了?太叔奐心中驟然一緊,轉過身子,大步往外走。
小夏子在院子的那頭撞見太叔奐,見太叔奐沒有要理睬他的意思,忙拉住太叔奐的衣袖,說,
「太叔將軍,陛下說,若你回來,請你立馬進宮一趟。」
怕太叔奐不了解宮中的形勢,小夏子補充道,
「太叔將軍,陛下如今的處境不好,除了皇後娘娘,還有一個李素舞,她們都想要陛下死,太叔將軍一定要救救陛下,不能讓陛下……」
小夏子話沒說完,手已經被太叔奐打開。
皇帝怎麼樣,都是皇帝自找的。
要是皇帝不針對寧朝來,寧朝來不會大鬧大殿一場,皇帝和上陽的醜事也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皇帝自己種下的因得了應該得的果,也是應當的。
太叔奐不會管皇帝的死活。
更何況,皇帝想殺寧朝來。他早就說過了不要動寧朝來的。
太叔奐當真走了。小夏子哀嘆一聲,又退回到將軍府門口,等著太叔奐再回來。
太叔奐一路風塵僕僕,腳步都不曾停頓一下,直接去了烏氏小樓的宅子。
寧朝來躺在床上,瘦弱的身子掩入被褥中,小小的一團,像個孩子。
臉頰上髮絲拂動,柔柔的撫摸過白皙的小臉。
「朝來……」
太叔奐囈語一樣喊了一聲寧朝來的名字,伸手將寧朝來臉上的頭髮別到耳後。
啟娘站在一邊,看著太叔奐,說,
「太叔將軍看過公子,知道公子沒有大礙,就去正堂吧,有人等著。」
等著太叔奐的,自然是烏氏小樓。
太叔奐進去正堂時,烏氏小樓正光著上身坐在軟榻上,身邊放了一件血跡斑斑的白衫,兩個婢女跪在烏氏小樓背後,小心翼翼拔出烏氏小樓體內的荊棘。
「我還以為太叔將軍一路緊趕慢趕去的邊疆,一時回不來長安。」烏氏小樓笑道。
太叔奐不說話,只目光灼灼看著烏氏小樓,直到兩個婢女將烏氏小樓身上的荊棘盡數拔出來。
「下去吧。」
烏氏小樓屏退婢女,穿了件乾淨的衣衫,從軟榻上起身。
指著一邊的圈椅,對太叔奐做了個請的手勢,說,
「太叔將軍請坐。」
太叔奐坐下,從袖中拿出一物,開門見山的說,
「兵符給王子,王子拿出解藥吧。」
這一次的兵符是真的。
烏氏小樓坐在太叔奐旁邊,將兵符拿在手裡把玩了片刻,說,
「太叔將軍,兵符已經沒用了。」
「那你還要什麼,說吧。」太叔奐平靜的看著烏氏小樓。
就算烏氏小樓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想法子將月亮取下來給烏氏小樓。
「解藥我已經給她服了。」烏氏小樓將兵符推回到太叔奐手邊,「所以,太叔將軍的兵符我拿了沒用,也不想要了。我要的東西變了,變得或許讓太叔將軍無法接受。」
解藥已經給寧朝來服用了嗎?太叔奐告訴自己,寧朝來沒事了,這是好事,他要自己笑,可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烏氏小樓說他要的東西變了,是他無法接受的。
太叔奐無法接受的事,一件事是寧朝來中了毒,命不久矣,另外一件事是寧朝來要跟著烏氏小樓走了。
他也曾問過自己,若在寧朝來活著與寧朝來留在他身邊選擇一個,他要選擇哪一個才能讓自己好過些。
想了無數個夜晚,他都沒能得出結論。
這兩個抉擇,都是在用刀剜他的心,若說不同,不同的地方也僅是,一個是從左邊剜,一個是從右邊剜。
「太叔將軍,我帶她走,已是定局,我什麼都不要,只要能與她順順利利的離開大漢,我要你承諾我帶她走時你不能阻撓,也絕不暗中命人找茬。」
烏氏小樓話中帶著決然。
憑太叔奐的手段,若太叔奐不願意,他即使插上翅膀也絕對不能將寧朝來帶出長安城一步。
相反,只要太叔奐點頭,誰也不能阻攔他。
「烏氏小樓,你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我要的也只是一個她而已。」太叔奐頓了頓,自嘲的笑了笑,繼續說道,「為了留她,我不惜用柳蘭去刺激她,那一日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絕望,她才十九,可是因為經歷過許多世事沉浮,經歷過太大起大落,這樣的年紀,她已經有了許多白髮……每次她吐血后的昏迷,我的心從未放下過,你不會明白那種感受。她分明安靜的躺在你面前,可你卻總是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便是太安靜了,連呼吸也那樣淺,不會安心,只怕她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太叔奐看著空空的兩手,慘然一笑。
寧朝來就是他指間的砂,他不敢握太緊,只怕握得越緊流失得更快,他小心翼翼的捧著,死死盯著,生怕眨眼睛的功夫會少了分毫。
他輕輕的將沙子托在手心,不分晝夜的看著,以為終於周全了,怎料吹來一陣風,將他呵護的所有都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