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晨鐘暮鼓
「寧朝來,這不是我在逼你,這是你自己說的。」太叔奐昧著良心說話,不敢去看寧朝來的臉。
而寧朝來,少了兩個壯漢的束縛,也不站起來,身子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方才哭得那樣傷心,此時竟是連哭泣也沒有。
柳芽兒放心不過,走過去將人扶起,寧朝來軟軟倒入懷中不算,唇邊的血直撞入他的眼。
柳芽兒一直以為寧朝來說的快要死了是假的,直到看清寧朝來雙眼緊閉的這一刻。
「太叔將軍!」柳芽兒著急的喊著太叔奐。
太叔奐看過去,一顆心登時撲騰得厲害,他疾步走近,從柳芽兒懷裡抱過寧朝來。
將寧朝來抱起來的那一剎那間,似是將太叔奐的心也生生剝離了去。
寧朝來的鮮血濕了腳下的泥土,濕了衣衫,也讓太叔奐的心跟著滴血。
瞧瞧,口口聲聲說要治好寧朝來,他卻做了什麼?
「寧朝來,你看看,苦的終究只是你。」太叔奐抱著寧朝來往前院走,一面走,一面說,「你以為你可憐我便會放過你嗎?不會的。太叔奐在乎的,從來都是他自己,為了目的,他也可以不擇手段,你是他想要得到的目的,誅心就是他的手段。」
其實,也慶幸寧朝來是此刻吐的血,要是早上幾句話的時間,輸了這場賭局的就該是太叔奐了。
太叔奐抱著寧朝來,不急不緩的邁著步子離開,當然,不急不緩只是太叔奐的感受,他定然不知道在別人眼裡,他是跌跌撞撞往前跑去的。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他為何會淚濕衣襟?他才不會心痛,只不過是風吹泥沙迷了眼睛,而已。
長掛松樹梢頭五年有餘的紙鳶毫無徵兆的被風吹落,殘舊的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掩蓋住泥土上的鮮血。
風輕輕的吹起,紙鳶呼啦啦輕響,染上斑駁的血跡。黑色棺木上的泥土被風吹散,露出一角明亮的刻影。
朝來——早來。
執念,死了都放不下的執著與念想。
柳芽兒撿起面前的紙鳶,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棺材邊,伏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公子,你知道的,朝來心中之人不是你,所以當初選擇死的時候才會那樣義無反顧,你以一死來讓小姐對你刻骨銘心,順道成全了小姐也成全了自己。可是公子,她的確是在乎你的,看到她這般痛心,公子該瞑目了。」
「公子!」柳芽兒慟哭著捶打柳蘭的棺槨,「怎麼辦,朝來小姐也要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小姐不過十八歲,公子不要帶走她。」
耳畔傳來一聲呼嘯的風聲,被柳芽兒不小心壓在手下的紙鳶發出咔嚓一聲脆響,竟是一分為二。
「生死兩茫茫,唯願化蝶相見,卿在天涯,君在海角,中間隔得不過是萬重青山千條河流。」
腦海中回蕩著柳蘭纏綿的唱腔,勾袖挑眉,回眸莞爾,歷歷在目。
柳芽兒的眼淚成了泛濫的河水,奔涌成災。
柳蘭那麼喜歡寧朝來,連命都給了寧朝來,定是不會忍心將寧朝來帶走的。
浮生悠悠,盡埋黃土。
江南這樣令人心驚膽戰的傷心之地,太叔奐無論如何也不願多待。
抱著寧朝來出去柳府時,卻在柳府門外看到了啟娘,啟娘已為二人備好馬車。
「我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啟娘上前,摸摸寧朝來蒼白的臉,擦掉寧朝來
唇邊殷紅。
太叔奐道,「多謝啟娘告知。」
啟娘哀嘆著搖頭,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她也做不到與李素舞狼狽為奸。
「我要忙著尋找解藥,不能時時陪伴公子左右,公子就請太叔將軍代為照顧了。公子的處境,太叔將軍是知道的,希望將軍小心為上。」啟娘道。
「啟娘放心,太叔明白早怎樣做。」
有了今日的教訓,太叔奐不敢再掉以輕心,定會事事親力親為,好好看住寧朝來。
「好,太叔將軍請。」
啟娘走到馬車邊,掀開了帘子,請太叔奐與寧朝來上去。
將寧朝來交給太叔奐,比交給自己還讓啟娘放心。
這世間,願意真心守候,能夠守護得了寧朝來的,也只有太叔奐了吧。
如果……寧朝來能長命百歲的話。
太叔奐抱著寧朝來上了馬車,啟娘準備放帘子、車夫駕車前行之際,太叔奐突然問,
「聽說,啟娘曾勸過朝來嫁予柳蘭,太叔不知,啟娘的勸說是什麼原因,是覺得朝來欠了柳蘭的……還是覺得,朝來應當是柳蘭的。」
啟娘放下帘子,隔開太叔奐的視線。
若是不入紅塵,便不會為情所惱,更不會為情所困。然太叔奐也是凡夫俗子,英雄也是人,總是過不得美人關的。
希望寧朝來嫁給柳蘭,不過是想閑暇時候,能有個人用盡方法逗寧朝來開心。
這件事,太叔奐是做不到的。啟娘從不指望同樣高傲的太叔奐會放下身段去卑微的喜歡寧朝來。
馬車飛一樣的往長安方向跑去,太叔奐終是沒有等來啟娘的答案。
太叔奐痴痴道,「上書學堂,你我共同待過的地方,最天真爛漫,與世無爭的好日子,是最值得剪下珍藏的一寸光。」
馬車內,寧朝來面無血色的躺在軟塌上,呼吸淺淺,輕輕起伏,幾乎沒有活著的跡象。
所剩時日不多了,太叔奐只怕靠自己的力量尋不到解藥。若真的別無他法,他便將兵符交給烏氏小樓。
不得善終也好,下十八層地獄也罷,只要寧朝來能好,他便知足。
「寧朝來,你會等我的對不對,畢竟,你曾經那樣揚言喜歡我,想來不會捨得我孤身一人的。」太叔奐撥開寧朝來的臉上的碎發,看著那張脆弱如玉的精緻小臉,越發哽咽。
道,「即便你已經不再愛我,或許你從未愛過我。可我一生不求有多大的抱負,不求造福百姓,不求流芳百世,只希望與我喜歡的女子晨鐘暮鼓,安之若素。你是天下最有能耐的女子,定然也能賜於我一段真情,了我一場夙願。就施捨也好,垂憐也好,我願意如你當初一樣,卑微到塵埃里。所以,我求你,可憐可憐我。」
寧朝來昏迷不醒,只不過睡容恬然,不知是誰入了夢。
太叔奐握起寧朝來冰冷的雙手,久久不願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