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濟有深涉
進去茶坊二樓的閣樓,李素舞坐在圈椅上,眼睛盯著緊閉的房門。半期待半害怕的等著太叔奐的到來。
房門被推開,李素舞慌忙站起身。
「茶來了,這是茶坊頂好的茶,今年最新的茶葉。」
卻是茶坊的夥計拎了熱茶進來。
「要不要給滿上?」夥計拎著茶壺笑問李素舞。
李素舞接過茶壺放在桌上,不耐煩道,
「出去吧,快出去。」
「打擾了,貴客慢用。」
夥計賠笑的走出房間,合上房門。
李素舞又盯著緊閉的房門,不知太叔奐何時會來。
聽太叔奐方才的語氣,是極不高興的,也不知道寧朝來將事情說到了哪些地步。
僅僅是她陷害寧朝來,陷害相府?還是說了她派人暗殺寧朝來?或者,會不會將她與皇帝的那段過往一併說了?
她與皇帝的事,太叔奐可千萬不能知道。她留著這個秘密,還有大用。
李素舞雙手合十,祈禱道,
「上天的所有神靈,你們若是保佑信女此事無礙,信女必定每日奉上香燭。」
恍惚覺得窗外飛過一個黑影,李素舞趕緊望過去,正是從窗外進來的太叔奐。
太叔奐褪去朝服,換了一件深紅的長袍,但饒是這樣的顏色也沒有將他的臉色襯托得稍微好看一點。
他關了窗戶,走到一邊的圈椅上坐下。
李素舞看著太叔奐煞白的臉色,心疼的說,
「太叔將軍,你這幾年愈發憔悴了,要注意保重身子。」
不要再為寧朝來的事煩心,他與寧朝來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不會有結果的。
自然,最後一句雪上加霜的話,李素舞是不敢說出口的。
太叔奐坐在圈椅上,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牙關。
「太叔將軍,我給你倒茶。」
李素舞笑著去拿杯子倒茶,杯子被太叔奐扔到一邊。
「我來,不是為了聽你叮囑,更不是為了喝茶。我不想一句一句像審牢中罪犯樣的慢慢問,該說的話,該交代清楚的事實,你自己說。」
太叔奐對李素舞,許多年不曾親近熱情過,但這樣冷著眉眼,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也許久不曾見過。
李素舞緩緩的坐下,雙手捧著透著滾燙茶溫的銅壺。
「太叔將軍,別人叫你太叔將軍,我也只能叫你太叔將軍。」李素舞雙眼泛紅,委屈道,「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走到哪裡,想的都是你。」
沒有皇帝之前的人生,李素舞一切都是完滿的,太叔侯呵護她愛護她,兩人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
太叔侯位高權重,頗得君王賞識,大小官員競相討好,風頭無二。
太叔奐更是聰明絕頂,小小年紀懂得武功陣法,連皇帝親衛都敗在他手裡,聲稱太叔奐前途無量。
上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下到黃髮垂髫的小兒,莫不是說將軍府好。
婦人羨慕她有此良人,有此神童,待字閨中的女子以她為首,聲稱要成為與她一樣的女子。
她自認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也想將幸福快樂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不想做這步步為營、你死我活的爭鬥!
都是皇帝與寧相生害的,害得她名不正言不順的遠嫁匈奴,害得她名不正言不順的回來長安,害得她回不了將軍府,害得她不能與太叔侯白頭偕老,害得她讓她的阿奐對她生了厭惡!
可是這些,她都不能說,她不能讓太叔奐更加看不起她。
李素舞伸手拂去流到下巴上的淚水,道,
「我只是想要兒子的尊重,想要兒子叫我一聲阿母,想要與兒子生活在一處。」
「你想要的,何止這些。」太叔奐冷冷打斷李素舞的動情,「若你想要的是兒子。你一個『已經死了』的人,默默守著你的兒子,看著你的兒子長大成人就是,為何還要對相府下手,相府與將軍府有深仇大恨嗎?」
「那只是因為寧朝來!你不喜歡寧朝來,我便讓她不要纏著你。」李素舞為自己辯駁。
他不喜歡寧朝來,她便心心念念想殺了寧朝來?
要真是如李素舞說的一樣,李素舞內心是有多慘絕人寰?
幸好,李素舞不是為了他,否則,所有的罪過都得是他來承擔了。
「不要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找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說是因為我不喜歡寧朝來你才三番五次要殺寧朝來,那後來知道我喜歡寧朝來,你為何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連相府一起算計進去?」
「我何時三番五次殺過寧朝來,何時算計過相府?」李素舞抓住太叔奐的手臂,楚楚可憐道,「我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沒有親人幫襯,沒有朋友扶持,我如何能做到你說的那些。是不是寧朝來與你說的這些話?你不能相信寧朝來,寧朝來瘋了,成天到晚只知殺人,她說的話不能當真!」
李素舞暫時不能認,她得與太叔奐周旋一番,確定太叔奐知道了多少,才能決定自己要用什麼樣的話語去博取太叔奐的同情。
她是太叔奐的生母,曾經那樣離不得她,脆生生叫她阿母的太叔奐,不會真的與她恩斷義絕,不管她死活的。
太叔奐厭惡的甩開李素舞的手。
自己做錯事了,不知反醒,還怪別人。
寧朝來殺人,至少敢作敢當,李素舞殺人,連認下的膽量都沒有。
同是他最愛的女人,因為李素舞的不堪,讓寧朝來變得不堪,李素舞還揚言是寧朝來不堪!
「寧相生對你做過什麼?有什麼事是虧欠你的。」太叔奐問。
寧朝來說,寧相生欠穆紫的都還清了。
李素舞不願開誠布公的說,那便由他來問吧。
李素舞以袖掩面,遮住眸中喜悅,寧朝來果然沒說起她與皇帝的事。
一面抽抽搭搭的哭訴起來,「我成為今天的樣子,寧相生就是罪魁禍首!」
太叔奐眉頭一挑,「說清楚些。」
李素舞拿開袖子,露出滿臉的淚痕,說道,
「在所有人眼裡,我是一個死於非命的女人!可是你們難道從來就不好奇我是如何輾轉到匈奴的嗎?」
太叔奐霍地起身,一手撐在桌上,不敢相信的問,
「你說是寧相將你送去匈奴的?」
怎麼可能!
寧相生是文臣,太叔侯是武臣,兩人在朝堂上沒有爭鬥,沒有爭鬥,便沒有仇恨。寧相生堂堂七尺男兒又怎會無緣無故將李素舞送去匈奴?
寧相生只是一個臣子,要是沒有別人幫助,他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李素舞送去匈奴。
李素舞的「死」,可是瞞過了皇帝,瞞過了太叔侯,瞞過了長安所有人。
就連太叔奐,要不是李素舞思子心切,回來看望,要不是他循著李素舞的來頭暗中查探,根本不可能知道李素舞被帶到了匈奴。
寧相生不會有那樣通天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