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載好其音
「落地而不哭的嬰兒多被視為不健全,哇哇大哭的才是好的。從出生一刻開始就得哭,可見人活著多是受苦的。」寧朝來道。
太叔奐道,「受苦與否,是看各人如何抉擇,選擇得好,就不會受苦。」
寧朝來若能放下,便不會被無盡的仇恨與愧疚折磨得不成人樣。
「說起選擇,我是沒有太叔將軍會選,我選擇了丞相為阿翁,結果府第敗落,家不成家。太叔將軍選得好,選了老將軍為阿翁,生來一帆風順,從不受苦。」寧朝來笑著,緩緩將剪刀抵住太叔奐的心口,道,「可是,太過完滿的人生太沒意思,沒有經受苦惱痛苦的人生,何其遺憾,太叔將軍說是不是?」
海棠與芍藥連驚呼都忘了,只屏住呼吸盯緊剪刀,寧朝來只要一用力,剪刀便會刺進太叔奐的心口。
太叔奐猶如不知自己心口上還有一把剪刀,淡然的點頭,說,「是。」
無視刀劍,無謂生死,對自己都狠的人,何止她一個?
「將軍打遍天下無敵手,刀槍不入,從未敗過,今日我便讓將軍體會一遭什麼叫痛。」
寧朝來雙眼一紅,將剪刀刺進太叔奐胸口。
剪刀穿透衣衫,刺破皮肉,約莫刺進心口一寸時候,太叔奐扯開寧朝來的手,將剪刀扔到一邊。
鮮血從太叔奐的心口流出,浸濕朝服。
心狠的人,血都是黑色!
寧朝來睜大雙眼,指著太叔奐,嘶吼道,
「阿翁虧欠穆紫的,早就還清了,你們母子不要再想著用陳年舊事當借口,將我們當做砧板上的魚肉,為所欲為!」
「你說什麼,什麼穆紫,什麼陳年舊事?」太叔奐握住寧朝來雙肩,使勁兒搖晃。
他不明白寧朝來為何會提起穆紫,也不明白穆紫在寧朝來的仇恨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欠得再多,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隱忍退讓,該是都還完了!如今,是穆紫與你太叔奐欠了我,欠了相府,欠了柳蘭,欠了無數條人命!這些血債,我要用你的血,用穆紫的命來還。」
寧朝來怒不可遏的說著穆紫與太叔奐的不是,說到動情處,用力甩開太叔奐的手。
霍地起身,卻摔倒在地。
從前卑微,而今狼狽。
寧朝來雙手撐在地上,自嘲的笑起來,在太叔奐面前,她總是連自尊都保不住。
太叔奐伸出的手迅速收回,他對芍藥與海棠說,
「將女公子扶起來。」
想著寧朝來的殘忍,芍藥與海棠壯著膽子上前,一人攙住寧朝來一隻胳膊,將人架了起來,察覺寧朝來腿上無力,無法站立,更不敢鬆手。
太叔奐將寧朝來按回到床上坐定,看著桌上的湯藥。
海棠明白太叔奐的意思,忙將湯藥遞過去。
太叔奐拿勺子舀起湯藥,喂到寧朝來唇邊,道,
「不冷不燙,這個時候喝正好。」
寧朝來揚手,將勺子打落一邊。
「病入膏肓的人是你!」寧朝來怒吼著,再次揚手。
太叔奐微微側身,避開寧朝來的手,將葯碗穩穩的端在手裡。
寧朝來雙手齊出,掌掌帶風,太叔奐僅憑只手便將寧朝來的掌風化解。
寧朝來一手快速從枕頭下方遊走一圈,繼而雙袖一拂,數十根銀針向著太叔奐面門射出。
太叔奐起身躲閃,轉身之際,湯藥灑了大半,他乾脆扔了葯碗,避到一邊,看著銀針釘入木窗,約半指深。
芍藥與海棠看得目瞪口呆,實在看不出一陣風都能吹倒的寧朝來居然有此能耐,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
要不是太叔奐動作快,那銀針打在身上也夠受的。
「太叔將軍何苦為難一個癱子,送我回紫竹樓去吧。」
寧朝來垂頭,瞬間失去了活力,鬆散的髮髻散開,凌亂的長發隨意的垂在肩下,遮住半張臉,因還未梳妝,不施粉黛的臉上更是蒼白一片。
癱子,芍藥與海棠面面相覷,寧朝來醒來便要輪椅,原來是因為寧朝來成了癱子?從前風頭無二的長安才女竟成了癱子?
怪不得性情怪異,嗜殺成性,兩人也懂得些許寧朝來的性情大變的原因了。
太叔奐聽到寧朝來稱自己為癱子時,心中動容,柔軟成水。
可他柔軟下來的心在看到寧朝來肩上的一縷白髮時又變得生硬。
柳蘭離去不久,寧朝來心中悲憤,他不能讓寧朝來回去紫竹樓那個傷心之地。
他坐到寧朝來左側,對芍藥道,
「再去熬藥,注意火候。」
「太叔奐!我再說一次,我如何,不干你的事,你別想禁錮我。」
寧朝來拽著太叔奐的衣襟,眸子染上一層濕潤。她都落到如此地步了,太叔奐還不肯放過她嗎?
太叔奐面無波瀾的說,「我沒有束縛你的自由,今日你若走得出將軍府大門,我便不攔你。」
可是,僅憑寧朝來個人的能力,站一會兒都是妄想,怎麼走得出將軍府?
寧朝來垂下雙手。
芍藥匆匆出門煎藥。
海棠打來熱湯為寧朝來擦拭臉上的鮮血。
綢絹碰到臉頰,寧朝來驀地扣住海棠的手腕,壞笑著問,
「親眼看著我殺人,你怕不怕?」
海棠迎上寧朝來的目光,搖頭,輕笑道,
「奴婢不怕。」
寧朝來收回手,面無表情的端坐。
太叔奐隊海棠道,「以後不要讓女公子碰到刀劍之類的東西,首飾也不許用鋒利之物。」
「還有,」太叔奐想了想,接著道,「木神醫來診治的時候,讓他記得將銀針帶走。」
方才寧朝來用的,可不就是木神醫的銀針。
擦乾淨寧朝來臉上的血,海棠端著銅盆出去。
太叔奐笑問,「看到我府中的兩個婢女,不知朝來有沒有想起另一個人?」
寧朝來垂頭不語。
寧朝來忘不了過去,釋不了懷,那他便用仇恨將她留下,留在長安城中。
太叔奐道,「她為了你才死的,你若忘了,便是沒有將她的性命記在心裡。」
寧朝來知道太叔奐說的是誰。
杜鵑,經年不見的杜鵑。能毫不猶豫將花蓉留在身邊,就是因為花蓉像極了杜鵑。
太叔奐說寧朝來沒有把杜鵑的死放在心裡。
不是的,這些年來,寧朝來無數次從夢裡驚醒,時時刻刻想著杜鵑的音容相貌,無時無刻不想著為杜鵑報仇雪恨。
她記得很清楚,是誰殺了杜鵑。
屋外葯的苦澀和著粥的清香飄進屋裡,太叔奐輕咳一聲,海棠與芍藥走了進來,海棠端粥走在前,芍藥端葯跟在後。
「你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冷冷淡淡的聲音源自頭頂,寧朝來看著溫熱的清粥,倔強的別過頭。
太叔奐確認清粥不會燙了寧朝來,便一手鉗住寧朝來的下巴,一手端起清粥,強行灌了下去。
寧朝來一張俏臉瞬間漲紅,被嗆得連連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