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無令人
這月初八,宜婚嫁。
紫竹林里紅絹拂動,鞭炮齊鳴,穿著各色衣衫的婢女在漫天雪花中不停的穿梭,聚在寧朝來房門前,個個面含微笑,屈膝道,
「恭賀公子大喜,願公子與柳公子琴瑟和鳴,白首與共,永世為好。」
房中,正在為寧朝來梳理髮髻的花蓉撇嘴道,
「分明是貌美如花的女公子,偏要稱一聲公子,紫竹樓的人,沒一個是正常的。」
啟娘一戳花蓉腦袋,「就你正常,其餘人都不正常。」
寧朝來失笑,「屋外又是風又是雪的,快將彩頭拿出去,讓她們拿了便退下吧。」
「我去,我去!」
花蓉往寧朝來髮髻上帶上釵子步搖,歡歡喜喜的抱著裝滿珠玉金銀的匣子跑了出去。
「來,這都是公子賞的,好彩頭。」花蓉開心道。
眾人屈膝行禮,再道,「願公子與柳公子琴瑟和鳴,白首與共,永世為好。」
寧朝來聽著這些好話,臉上浮現笑意。
寧朝來對這門親事,到底是真心的。
啟娘笑著對候在一邊的婢女道,
「快將公子的嫁衣拿來。」
兩個婢女上前扶起寧朝來,兩個婢女拿過大紅的嫁衣,小心伺候寧朝來穿上。
最後一顆盤扣繫上時,啟娘捧來銅鏡。
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寧朝來倍感模糊,已經有五年,五年不曾著過紅妝,她都忘了自己女子時候的模樣。
明眸皓齒傾城色,配上這大紅的嫁衣卻像泣血的殘陽。
「能襯公子絕色容貌,是這嫁衣之幸。」啟娘道。
寧朝來揚手,啟娘撤下銅鏡,婢女將她放回到輪椅上。
啟娘拿來一個桃花花瓣形狀的花鈿,貼在寧朝來眉間,這花鈿讓寧朝來的仙氣兒瞬間活了。
濃妝還是艷抹,都藏不住寧朝來的天生麗質。
啟娘笑意溢出眼角,寧朝來卻看著窗外的雪花,莫名失神。
啟娘揮手屏退婢女,問寧朝來,「公子是否後悔這門親事?」
寧朝來搖頭,她決定的事,不容後悔,嫁給柳蘭,寧相生滿意,她也滿意,不必後悔。
「那公子因何不開心?」啟娘又問。
穿上嫁衣之前,寧朝來不都還開開心心的嗎?莫不是因為想著自己坐在輪椅上,一時難受?
寧朝來還是搖頭,「樂極生悲,人在快樂時都會有悲傷情緒,我看著這嫁衣,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陌生,一時迷茫罷了。」
寧朝來的迷茫,分不清自己是寧朝來還是紫竹樓樓主,分不清她在夢中還是醒著。
從昨兒夜裡開始,就心緒不寧。
「朝來。」門外柳蘭叩門。
啟娘將大紅蓋頭覆在寧朝來頭上,擋住了滿頭珠釵步搖,也遮住了寧朝來的面容。
房門打開,門外是柳蘭的笑臉。
啟娘輕聲責怪,「雖說你們兩人相隔不遠,也沒要那麼多繁文縟節,可那麼多年都等了,還急在這一時?」
「啟娘,讓他進來吧。」寧朝來道。
啟娘無奈的錯開身子,等柳蘭進屋,便合上房門出去。
新房內,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綉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
柳蘭往房中走了一圈,仔細將每件東西放置的方位記在心裡,這是他成親時房中的擺設,不能忘。
「可是看夠了?」寧朝來笑問。
看不夠,只有這一天不到的時間,自是看不夠的。
柳蘭俯身將寧朝來打橫抱抱起,抱到床上坐定。
他挨著寧朝來坐下,與寧朝來十指緊扣。
「手怎麼這樣涼?」寧朝來說話間要掀開蓋頭,柳蘭忙伸手攔下。
「阿來,」柳蘭輕喚寧朝來名字,「我用大半生才等來這一天,欣喜若狂,情不自已,你安安靜靜陪我坐一會兒,什麼都不要說,只聽我講可好?」
蓋頭下的人輕輕點頭。
柳蘭道,「阿翁曾說,你身邊的人都是人中龍鳳,而我不過是個商戶之子,你看慣了他們,不會瞧上我的。第一次見你,是在我家院中……」
柳蘭用最輕鬆的口吻說著曾經的事,寧朝來被她說的話逗笑,大紅蓋頭抖動不止。
大紅蓋頭隔開了兩人,寧朝來不知道,柳蘭笑著向她提起往事時,早已淚眼婆娑。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寧朝來,所以願意為寧朝來做一切事情,哪怕是命,也不在乎。
柳蘭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斟酌了再斟酌,考慮了再考慮,他想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里說完所有他與寧朝來的美好。
所有的記憶都交織成畫面,湧現在腦海,他說完這個畫面,繼續下一個畫面。
眉目帶笑,眼神氤氳。
可時間總也不夠。
他腹中千萬事,不過說千萬分之一,暮色便來了,胸腔中的疼痛感一次更甚一次。
啟娘叩門,道,「公子,吉時快到了。」
柳蘭擦掉被風吹乾的淚痕,附在寧朝來耳邊道,
「我此刻便要拜堂。」
寧朝來吩咐啟娘進來。
紅燭點燃,屋中一片朦朧,柳蘭伸手掀開寧朝來的蓋頭。
玉雕一樣的臉龐,星辰一樣的眸子,良辰美景,美人如斯。
寧朝來眼中,柳蘭眸子清澈,一身喜袍好不春風得意。
柳蘭起身,笑著將寧朝來抱起,走到房屋中間,再輕輕將人放下,寧朝來是柳蘭心中的珍寶,拿起或放下,都格外小心。
兩人面對面站著,柳蘭穩穩將寧朝來扶住,看著寧朝來的眼睛,笑著道,
「我們拜天地。」
「吉時還沒到。」啟娘無奈的嘆口氣,道,「罷了,都隨你們吧。」
進來兩個婢女,一左一右將寧朝來扶住。
啟娘高聲喊,「一拜天地!」
兩人面朝屋外弓身行禮,二拜高堂時依然。
「夫妻對拜。」
面前的人,是她的夫君,眉目俊朗,含情脈脈。
面前的人,是她的細君,眉眼如畫,巧笑倩兮。
寧朝來與柳蘭相視一笑,弓身對拜。
起身時,柳蘭口中噴洒出來的鮮血沒入寧朝來的嫁衣,身子踉蹌不定。
禮成二字卡在啟娘喉嚨中出不來,婢女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住,寧朝來渾身僵硬,費力推開一個婢女,咆哮道,
「快去將木神醫請過來。」
寧朝來用全力支撐站起的腿一下子癱軟,怔愣的婢女扶不住,若非啟娘眼疾手快將人抱回輪椅,只怕已經摔倒在地。
柳蘭擦去嘴角的鮮血,半跪在寧朝來面前,雙手捧起寧朝來的臉。
他連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眼睛,便沒辦法將寧朝來的模樣刻入心底。
「柳公子。」啟娘喃喃,抹了一把熱淚。
柳蘭看著面色蒼白的寧朝來,忍不住痛哭流涕,哭著哭著,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