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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薇亦剛止

  太子起身,拱手一拜,「父皇,寧家女公子將父皇天威銘記在心,是為忠,不忘與上陽的交情,是為義,惦記阿翁身體,是為孝。」


  不僅忠義兩全而且懂孝道,世間男兒未必做得到如此,寧朝來卻做到了。


  才華橫溢,容貌無雙,這樣的女子,除了進去過千金閣以外,竟沒有一件不是。


  台上的丹陽盛氣凌人,台下的寧朝來知書達禮。


  出入千金閣,也未必骯髒,世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比比皆是。


  丹陽的話,值得考究。


  有人道,「千金閣的歌舞不凡,寧女公子精通樂律,前去指點一二也是可能的。」


  「是啊,」有人附和道,「此女子生來與平常女子不同,性子多了些男兒家的洒脫,但做事從不遮掩,論磊落,不輸別人。」


  「兒女情長的事,左不過一個有緣有份,將百花宴這攤子全怪在寧朝來身上,著實不公平。」有人感嘆。


  若說以前對寧朝來是欣賞,那麼此刻便是忌憚。


  區區女子,一語撥千金,只說了幾句話,就能絕處逢生,反敗為勝。


  逼他在丹陽與她之間做出選擇,是護女兒,還是站在忠孝的一方。


  寧朝來,只要給她機會,她必會成為長安城中攪弄風雲之人。


  難題被甩給了他,皇帝無法坐著看戲,但他也不願受寧朝來要挾,所以只是說,


  「百花宴上,大家都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不承認寧朝來有失名節,也不否認丹陽所說的話,別人愛怎麼想,便怎麼想,愛怎麼說,便怎麼說。


  皇后攙著皇帝一走,御花園裡其他人也相繼離去。


  熱鬧的園子不到半個時辰便靜了下來。


  屋檐下掛著的燈籠將院子映照得通紅,殘陽泣血一樣的悲涼。


  她沒有贏,與皇帝斗,她不可能贏,今日輸的是臉,以後輸的是命。


  若有幸活下去,她餘下的半生,也不過是孤燈,殘月相伴,與此時一樣的處境。


  「人都走了,你也該回去了,我方才去問了,寧相被送回府里了。」


  徐少橋站在寧朝來身後,冷冷清清說著。


  寧朝來腿上使不上力,雙手撐住高台才勉強站起身。


  她謝謝徐少橋如此懂她,沒有伸手相助,為她留了最後一分顏面。


  「阿奐那裡,許是有苦衷。」徐少橋道。


  一切話題的開端,都是由太叔奐拒絕寧朝來引起,所有寧朝來的不堪,都是由出入千金閣引起,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太叔奐。


  是太叔奐讓她顏面掃地,甚至可能誤她一生,徐少橋怕,怕寧朝來自此沒了出路,會埋怨太叔奐。


  因愛生恨,紅塵歷來如此。


  「為了他身陷囹圄,賠上名節尊嚴,值得嗎?」寧朝來笑道,「你心裡真正想說的該是這個。少橋,我的回答是值得的。明知得不到,不能愛,還放不下,那是因為還有繼續的借口,待死心了,自然放下了。」


  所以,用那麼大的賭注去換得一個儘早抽身也是值得的。


  死心了,便不會繼續喜歡了。


  御花園到宮門,半個時辰的路程生生走出了一個半時辰。


  寧朝來走在前,徐少橋跟在後,寧朝來駐足觀望時,徐少橋沉默著等待。


  最後一次停步,是在宮門外。


  寧朝來看著被合上的朱紅宮門,說,


  「這是我最後一次從皇宮裡出來。」


  徐少橋將寧朝來擁入懷裡,雙手環住寧朝來的後背。


  「你若想哭,便哭吧,無論你哭得有多醜,我都不會笑,更不會告訴別人。」


  「哪有那麼多眼淚。」寧朝來笑著推開徐少橋,揮手說道,「寧朝來沒有過不了的坎,你且看著我是如何繼續高傲活著的。」


  寧朝來佯裝輕鬆的離開,這樣的情形下,她感激徐少橋的仗義,卻不願接受徐少橋的仗義。


  離她最遠的人,最安全,就如太叔奐。


  可太叔奐,一點也不痛快。


  太叔奐的房間,不願沾染丁點酒味兒,可今夜,是如何都驅散不了的酒味。


  太叔奐坐在矮桌前,用筷子將空了的酒罈一個個推倒,再敲得叮噹作響。


  他指著小令,說道,


  「少橋,我想方設法欺騙烏氏小樓,以為事事都在我的掌控當中,只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你說那柳蘭有什麼好的,他不過是有錢罷了,可我,可我什麼都有,寧相為何就是瞧不起我?」


  小令道,「大人,你醉了。」


  「我沒醉,少橋,我真的沒醉!」太叔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拍著胸脯道,「我從沒有醉過,我可是千杯不醉。少橋啊,你說那柳蘭有什麼好的,我哪裡比不上他,為什麼寧相就是喜歡他呢。」


  小令還是道,「大人,你醉了。」


  「不不不。」太叔奐伸出兩隻手胡亂比劃,「我想是我記錯了,明日才是百花宴,我得先去找寧相。」


  太叔侯站在房門口,看著兩頰酡紅的太叔奐跌跌撞撞的走過來,拽住他的袖子。


  桌上的酒罈,不多不少,剛好十個。


  「他回來便一直在喝酒?」


  小令點頭,他試著阻攔,沒有攔住,想換下烈酒,太叔奐又不允。


  「分明不是我的錯,可人人都覺得是我不要寧朝來!寧相啊,寧朝來一定不會原諒我了,她一定以為我說話不做數,說娶她還臨時變卦。」


  太叔奐改為抱著太叔侯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若不是親眼所見,太叔侯都不信腳下這個淚流滿面,醉得不知東南西北的人是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知子莫若父,外人說太叔奐對寧朝來無意,只有太叔侯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喜歡寧朝來。


  眼神也好,行為舉止也好,都在圍著寧朝來轉。


  可惜,他們二人,有緣無份。


  太叔奐抱著太叔侯大腿的兩隻手漸漸鬆開,雙眼闔上,嘴裡不停嘟噥著寧朝來,該是睡著了。


  兩人將人扶到床上躺著,小令搖頭,他跟在太叔奐身邊也有不少日子了,還是第一次見太叔奐喝得爛醉如泥,竟還會酒後失言。


  太叔侯在皇宮目睹了因太叔奐而起的一出鬧劇,本想來問問太叔奐是不是真的如丹陽所言,是誤會寧朝來了。


  可現在看來,沒有誤會,沒有懷疑,只有難言的苦衷。


  「醉了也好。」太叔侯嘆氣。


  醉了至少還能睡個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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