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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溯游從之

  寧朝來一走,上陽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袖子一拂,桌上的茶具全部被掃落地上。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葉,天下的人見了她都要點頭哈腰,百般討好,誰娶了她都會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她這樣好,這樣有用,太叔奐怎會不喜歡她?


  「騙子,都是騙子!」


  上陽走火入魔一樣,將眼前能看到的東西都砸得粉碎。


  她哪裡不好?為何太叔奐對她視而不見,卻要許寧朝來一生!

  「夏至!」上陽喊道。


  一十五六歲的宮女很快進去大殿。


  「將那幅畫取下來。」上陽指著寧朝來說好的書畫。


  夏至將畫取下來,平鋪在桌上。


  上陽從針線籃里拿出剪刀。


  「公主!」夏至拉住上陽的手,「這畫是太叔大人送給你的禮物。」


  唯一的禮物,還是她厚著臉皮親自去將軍府求的,那時太叔奐說,這畫看似尋常,其實如詩如畫,非行家看不出其中寓意。


  除了山水環繞,煙雨朦朧,微風斜雨,雙人泛舟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只是一幅破畫,沒有詩!

  上陽踢開夏至,將畫一點點剪開。


  他們一個個的都懂,懂得所有好東西,唯獨她不懂,欣慰她不懂,所以他們都看不起她,那她寧可毀了這所謂的寶貝。


  沒有了,誰還會在乎懂不懂得。


  眼睜睜看著好好的一幅畫被剪得面目全非,夏至面上平靜,心裡卻惋惜不已。


  上陽點燃蠟燭,將剪碎的紙張放在跳動的火焰上,微笑著看它們化為灰燼。


  若註定是她得不到的東西,誰得了都無所謂,她認命。


  除卻寧朝來,普天下,只有寧朝來不可以,寧朝來要是搶她的東西,她會毫不猶豫毀了寧朝來!


  一幅畫化為烏有,就像寧朝來被燒成灰燼一樣,上陽心滿意足的拍拍手。


  問,「讓你盯著丹陽,她近來可有異常?」


  「丹陽公主一切如常,只是聽了些許流言后,終日愁眉不展。」


  知道上陽的脾氣,夏至不敢一次性將話說完,等上陽問了是什麼流言,她才說了餘下半句。


  「不知哪裡傳的小道消息,說陛下有意讓丹陽公主嫁給匈奴王子,丹陽公主正忙著找法子,不願和親。」


  「適嫁的公主除了她便是我,她不去,便是讓我去嘍?」


  上陽捻著袖口上的芙蓉花紋,臉上的笑越發寡淡。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丹陽一心只為自己著想,她不怪她,但等到她不顧及姐妹之情的時候,希望丹陽也能懂得她的苦處。


  知道李素舞就是素舞娘子,寧朝來不願耽擱,立刻去了千金閣。


  台上正唱著折子戲,女子長袖一甩,蘭花指一捻,咿呀道,

  「你隔三差五便去那煙花之地,侍奉阿翁阿母不曾如此殷勤。你且說,那些個狐媚女子究竟哪裡比我好?」


  女子的聲音委屈無奈,道出一個不受良人喜愛婦人的不解與悲哀。


  男子瘦骨嶙峋,繞袖后沿著高台走了一圈,看著女子,鳳眼一挑,眼裡儘是鄙夷,唱道,

  「你人老珠黃我不厭,只怪你翻來覆去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誰能不生厭。」


  「世間的男子分為三種,女人最愛痴情,男人痴情最苦,餘下兩種,誤人誤己,也是傷人傷己。」


  蒼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寧朝來回過頭,只看見一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髮髻高綰,滿頭珠玉金釵,渾身綾羅綢緞。


  妝容艷俗遮不住本身氣度,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素舞娘子了吧。


  「千金閣為污濁之地,聽戲聽曲兒的都是男子,女公子來此,就不怕被人詬病嗎?」


  李素舞上下打量著寧朝來,一甩手裡捏著一角的手絹。


  寧朝來輕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流言止於智者,她從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李素舞也笑,只是不知是笑寧朝來自信還是笑寧朝來天真。


  「聽說千金閣門庭若市,恩客不斷,特意前來長長見識。」


  寧朝來言外之意是,都說千金閣熱鬧,為何她來的這日卻冷冷清清,半個人影都沒有。


  李素舞不搭話,只抬頭看著高台,高台上的戲已唱到男子棄了女子。


  李素舞與台上的女子異口同聲念道,

  「恩愛不再,攜手難從,從今以後,你只知我離了你,只當我再不會見你。」


  唱戲的人淚流滿面,看戲的人淚眼婆娑。


  寧朝來望著李素舞眼裡的悲哀,明白過來,台上人唱的是台下人的故事。


  台下人看的是自己的人生。


  愛恨嗔痴,都是過往。


  台上得男女分道揚鑣,各自離場,一場戲便是完了。


  李素舞擦了眼淚,卻說,「這只是半齣戲,人人都以為這是最後得結局。」


  「半出?」


  寧朝來脫口而出,她也以為此生不復相見是這對男女最後的結果。


  李素舞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道,


  「還有兩種男子,便是無情與多情,無情落得個孤老終生,誤人青春韶華,多情落得個作繭自縛,畫地為牢。」


  李素舞話里話外,皆是自身感悟。


  說者自嘲,聽者糊塗。


  別人的離合悲歡,寧朝來不懂,也不想懂。


  「我想請素舞娘子教我一舞驚鴻。」寧朝來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


  「素舞娘子多年不跳舞,意在隔斷前塵,更不會教人跳舞,女公子請回吧。」


  寧朝來前來得目的,李素舞一點也不意外,這些年,洞悉她身份而來求學的人太多太多,她早已拒絕習慣。


  「我來學舞,不為名利,只是想跳給喜歡的男子看而已。」


  寧朝來只是想在百花宴上向太叔奐表明心意,告訴他,她不是因為他的「負責」才願意嫁給他。


  李素舞生來不是心軟的人,怎會聽寧朝來婆婆媽媽。


  不管寧朝來有天大的理由,說得多麼動容,她說不教就是不教。


  回到房中,耳根靜了。李素舞坐到軟榻上,細細回味剛才得那齣戲。


  房門被推開,看到屋外站著的人,李素舞激動的起身相迎,恍然置身夢裡。


  他來看她了,他終於願意來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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