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出榮府1
只說黛玉忽聽得山坡之上,也有悲聲,心下想到:「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難道活還有一個痴子不成?」
想著,便抬頭一看,只見那人竟是寶玉。
黛玉看見,便啐道:「呸!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這個狠心短命的……」
剛說出「短命」二字,又忙掩住了口,只是默默垂淚,自己抽身便走。
那寶玉正痛哭流涕,忽瞧見黛玉要走,忙追了上前,問道:「你且站住。我只問你一句話,從今以後便撂開手!」
黛玉本不願理他,因聽他說「只說一句話」,便道:「你說!」
寶玉見黛玉如此,便又嬉皮笑臉地道:「我說兩句話,你聽不聽?」
黛玉聽了,轉頭邊走,再不理他。
寶玉在後面追著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黛玉聽說了,便停住腳步,問道:「當初怎麼樣?今日又怎麼樣?」
寶玉道:「當初姑娘來了,哪不是我陪著玩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說姑娘也愛吃,連忙乾乾淨淨收著,等姑娘回來。一個桌子上吃飯,一個床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我想著姊妹們從小兒長大,親也罷,熱也罷,和氣到頭兒,才見得比人好。如今誰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反在眼裡,三日不理四日不見的,倒把外四路的什麼寶姐姐鳳姐姐放在心坎兒上。我又沒有個姊妹兄弟——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和你是獨出,只怕我和你的心一樣。誰知道我是白操了這番心,有冤無處訴!」說著不覺哭起來。
黛玉耳內聽了這話,眼內見了著形景,心內不覺灰了一大半,也滴下淚來,低頭不語。
正說著,忽聽得身後有人道:「怎麼好好的,兩個人都在這裡哭哭啼啼。」
他二人回頭一瞧,只見是安琪走來。
安琪之前已經遠遠地聽見了他二人的談話,因在吵架,才沒有出來。此刻見他二人這般情景,忙出來勸道:「姑娘你若惱二爺什麼,不妨說出來,讓他明白明白。兩人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黛玉聽了,便向寶玉道:「你既這麼說,為什麼昨日我去了,你不叫丫頭開門呢?」
寶玉和安琪聽了,都不禁詫異。
「這話從何說起?我要是這麼樣,立刻就死了!」寶玉急道。
安琪亦勸道:「再沒有的事,我昨日也在呢!想必是誤會了。」
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們的丫鬟們懶待動,喪聲惡氣的也是有的。」
安琪聽了這話,便想起昨晚碧痕與晴雯吵架之事,又不好說話。
又聽寶玉向她問道:「安琪,你可知道是誰?我回去教訓教訓她!」
黛玉道:「你那些姑娘們也該教訓教訓了,只是理論上不該我說。今兒得罪了我是小事,倘若明兒什麼寶姑娘、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說著只是抿著嘴笑。
寶玉聽了,又是咬牙又是笑的。
安琪笑道:「好了,如此看來便是沒事了!快回去吧,該吃飯了!」於是便往王夫人這邊來了。不提。
只說輾轉海棠花開,探春把李紈、黛玉、寶玉、寶釵、迎春、惜春請到了秋爽齋來,提議開一個詩社。
眾人聽了,無不歡喜,當即便封起雅號來。李紈叫作「稻香老農」,探春叫作「秋爽居士」,林黛玉叫作「瀟湘妃子」,寶釵叫作「衡蕪君」,寶玉叫作「怡紅公子」,迎春叫作「菱洲」,惜春叫作「藕榭」。
因此,眾人便將詩社起作「海棠社」,李紈為詩社社長。其中多有歡笑故事,美句詩詞,不消繁記。
只說,賈薔每常閑了,便來向寶玉請安問好,實則為了見安琪一面。
那日偏偏安琪有些身體不適,只是強撐著。賈薔進來,瞧著她面色有異,又見院里沒有人便道:「你身體不舒服?」
安琪低眉輕輕搖了搖頭,卻不由得咳嗽起來,只是擺手道:「沒有的事!」
賈薔急道:「還說沒有,你咳得怎麼厲害!怎麼沒有請個大夫來瞧瞧?」
安琪道:「你不是不知道府中的規矩,丫鬟生病是要被攆出去的。我在都中只有一個義兄,如今也不知下落。我這一出去,是去哪裡好呢?」
「去我那裡!」賈薔說著,一把已將安琪握在手中,「去我那裡!我今日便去求寶玉,讓他放你出去。」
安琪忙搖頭道:「你千萬不要!寶玉也不過是個孩子,哪裡能做得了我們的主?」
正說著,忽聽得身後一聲咳嗽,二人連忙分開。
只見來人卻是賈琛!
賈琛笑道:「好一個郎情妾意!」
安琪頓時紅了眼眶。
賈薔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賈琛笑道:「你能來,為什麼我就不能來?」
安琪心裡又急,又惱,又羞,又怕,便扭頭往屋裡去了。
賈琛與賈薔相互對視甚久,終究還是各不相讓,進賈寶玉的屋裡來了。
寶玉剛睡午覺起來,安琪、襲人正伺候他穿衣,見賈琛與賈薔來了,以為他們是相邀一起的,便忙請他二人坐。
安琪見賈琛來者不善,也不敢在此多逗留,便要往外走,卻又丟不開手上的工作。
寶玉向賈琛、賈薔道:「你們兩個今日一起來看我,是有什麼好事?」
賈琛笑道:「我來看你一定要是有好事么?那薔兒時常來給你請安,又算什麼?」
寶玉不知其意,只是陪笑說:「琛哥哥越發會說笑了。」
賈琛道:「不過,我今日來倒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呢。」
寶玉便問:「何事?」
賈琛望了望襲人。
寶玉會意,便道:「襲人、安琪,你們不必在這裡伺候了,讓我們說說話。」
安琪眼睛看了賈薔一眼,只得答應著,與襲人出房門去了。
寶玉這才向賈琛問道:「有什麼事,不妨說罷。」
賈薔一顆心提到了喉嚨上,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只是望著賈琛。